第二天DY准时放假,荆禺一起床就坐了高铁回了H市,然后照着叔叔给的新地址,去到了很久没去过的叔婶的新家。
因为没有钥匙,他在门口站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门却突然打开了。
开门的人正是他那许久不见,此刻正欲下楼丢垃圾的婶婶,钱桂芳。
钱桂芳见他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只是微微一愣,而后慌忙放下手中的垃圾袋,“是小鱼啊,回家了怎么不先说一声,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前去车站接你。你看看你这回来一趟,还大包小包的,受累了不是。”
荆禺卡了下壳,没想到多年不见,他这婶婶居然热情地招待了他,这副反常的态度反倒让荆禺分感不适。
再加上他这次回来本就没打算久待,因而也并没有带什么行李。
只不过是在下了高铁后,荆禺才发觉自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好像不太礼貌,他记得自己叔叔之前没什么爱好,好像也就爱喝喝茶,因此打算去附近的一家商场里挑了个礼盒,结果没想到在商场导购三三两两介绍下又买了不少滋养的补品。
他呆立在门口,有些不自在地解释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在外面这些年,这点小事自己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见荆禺仍是木桩似的在门外,不肯进门,钱桂芳连连冲他招手,“外面这么冷,你这孩子傻站着干嘛呢,快进来啊。”
荆禺这才进门,这是他第一次来叔叔的“新家”。
房子是个大三居,采光很好,荆禺进屋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后一看,屋内窗明几净,低调、有质感的木质地板搭配暖系灯光,整个房子都给人一种舒适慵懒的感觉。
“你叔叔工作还没回来,这晚饭也晚点才能好,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辛苦了,就先去房间休息吧。”
钱桂芳说着,领他去到了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门口,很快把门打开后,又轻声对他说,“之前你叔叔买房子的时候,选这儿就是因为采光好,还特意把这个房间装修成这样。”
荆禺闻言愣了愣,进去一看,这才发现他现在所在的这间房和外面大不相同,以暗黑色作为空间底色,搭配充满未来感的蓝光,外加黑色系的电竞设备,充满着梦幻的科技感。
荆禺又仔细看了看房间的陈设,从电脑到电竞椅,从4k显示屏到PS5、Xbox等游戏机,甚至用来直播的设备也一应俱全,说是高档些的电竞酒店也不为过。
墙侧的展示柜里还有不少跟黑白竞典有关的手办、周边以及游戏展品,甚至包括他夺冠那两年的冠军手办也赫然在列。
电脑桌上还放着几款像绿萝、龟背竹、琴叶榕这样的养眼护眼的绿植。
荆禺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嘲似的低头笑了一下,心想:别那么自作多情,没准这是荆南的房间呢。
见他进了房间也不说话,钱桂芳赶忙告诉他:“这些东西啊,都是你叔叔他让你堂弟帮忙参谋着弄的,就怕万一你回来,需要训练或者直播什么的。他不太懂这些,所以特意去问了小南,他啊也不敢开口问你,怕你忙,影响你训练。”
荆禺眼圈微红,还是不说话。
“这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天花板和隔墙铺满隔音棉,我们知道电竞选手熬夜直播什么的都很正常,你想做什么就做,你可以放心直播啥的,也不用怕吵。”钱桂芳见他一副不愿同自己多言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强颜欢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好不容易放假,还是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比较好。”
荆禺心里涌上万般滋味,半晌方才挤出句心里话:“婶婶,其实你们不用为了我这么费心的。”
反正我这次回来,也没打算久留。
荆禺艰难说完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句“婶婶”叫出口没他想象中那么难。
钱桂芳也被这熟悉的称呼叫的心间一悸,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听荆禺这样叫她了,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一眼,激动道:“嗨,说这些没用的话干嘛,都是一家人,对你好是应该的,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等晚饭好了,我再来叫你。”
荆禺被她这句话说得眉头微皱,他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这么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之前没把自己当过一家人是真的,现在又口口声声说着他们是一家人也是真的。
这句听起来十分温情的话,非但没让荆禺觉得欣慰,反倒让他感觉如鲠在喉。
荆禺在心底自嘲一笑,心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个女人呢?
是钱吗?
大抵是吧,毕竟离开的这些年,除了那一笔笔的汇款,他也没再给这个家带来过什么。
不过对于现在的荆禺来说,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刚到这个家渴望着从为数不多的亲人那里汲取温暖的荆禺了。
许是因着前夜未能安眠,荆禺本意靠在床头小憩一会儿,没想到还真睡了过去,一些陈年往事再度入梦而来。
那是荆禺初遇林望的一个星期后,他刚回到家中, 一进门就看见荆武端着个热气袅袅的茶杯坐在客厅里直皱眉, 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鱼,你先别走,我刚刚接到你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你最近上课总是魂不守舍的,你是学习上出问题了吗,还是……”
荆禺这些天正发愁该怎么跟他叔叔开口说要去打职业的事,没想到自己倒是先一步被找上了,只能说是天赐良机。
荆武后面的话还没能问出口,就见荆禺的喉结微动,“不是,叔叔,我就是……我就是不想继续上学了。”
荆武有点心累,加上刚加完班回来,一身疲惫未除,还从他口中听到了这种话,不免气急道:“你胡说什么,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不上学想去干嘛?不上学日后怎么能有出路!”
荆禺没忍住反驳说:“谁说不上学就没有出路了,我要去打职业!”
荆武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打什么?”
荆禺顿了下,“就是一款游戏的职业选手。”
荆武听他说完真想把自家侄子的脑子打开,看看现在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你是说你不上学,是要去打游戏!”
荆禺非常乐观,还挺有理为自己辩驳道:“不是光去打游戏,这也是一种职业,有工资的那种。如果打的好,说不定还能有奖金什么的,万一拿了冠军,甚至可能会上电视呢。”
荆武闻言动了动,坐直身子,他眼睛里此刻已经满是疲惫,“那如果打不好呢,你还小你不懂,这种工作说的好听,可是再怎么也不如上完学,正经找一份好工作要安稳。”
荆禺自嘲一笑:“我这成绩估计也上不了什么正经大学,更何况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上学,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叔叔你还不如给我个机会让我自己去闯一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荆武沉默片刻,才说:“小鱼,你想的太简单了!我既然把你接回来,就要对你负责。这件事,我不能同意。”
听到为你负责这四个字,荆禺心里狠狠地难过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叔叔一眼,那一刻他真的犹豫了。
但一想起婶婶的脸,他很快就又将这念头打消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荆武深吸一口气,准备长篇大论,荆禺却先一步打断了他:“我知道,叔叔你想说,就算你同意让我去了,大概率最后也还是白忙活一场,会后悔走这一遭,浪费大好青春。可是,叔叔,你就让我去吧,如果我不去试试接近自己的梦想,尽管我日后可能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过着还不错的生活,但我可能这辈子都会为此而抱憾终身。正因为我还年轻,所以我不想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荆武明显被他这话噎了一下。
“你真的要去吗?”荆武审视地看着荆禺,诚恳问他:“确定?”
荆禺平静的点点头,“嗯,叔叔,我确定。”
荆武长吁了一口气,“小鱼,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等荆禺回答,荆武突然低声问他:“那款游戏叫什么名字?”
“啊?”
“就是你要去打职业的那个。”
“黑白竞典。”
“行,我记下了,你先走吧。”
这番对话之后的半个月里,荆武再未对这件事表过态,就在荆禺以为叔叔当初的妥协只是‘缓兵之计’而已,正打算旧事重提之时,荆武突然主动找了他。
“你说的那个黑白竞典有那么多选手,想打出来可太难了,能打出来的一共才几个,小鱼,你还是不要去了。”
荆禺的眼神偏执却又坚定,“叔叔,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打出来的。我保证,等我够了上场年纪,我一定会让你在赛场上见到我!”
通过这些天对黑白竞典的了解,荆武多少也了解到了荆禺的实力,更清楚荆禺到底有多倔,这孩子自打到了这个家后平日里不怎么说话,这次的决定绝非贸然,他不一定能劝得动。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荆禺到底是怎么会生出了不再上学,非要离家打职业的心思。
那根本就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虑:“小鱼,你实话跟我说,你要去打职业是不是因为你婶婶她,对你乱说话了。”
荆禺的胸口瞬间疼了起来。
他尽力保持平静,“叔叔,你别多想。我是真的想去,放我走吧。”
放我走吧,而不是让我去吧。
原来这孩子在这个家一直过得这么不快乐。
荆武垂眸看着荆禺,片刻后叹了口气,选择认输,“好,我同意了。”
荆武领着荆禺去到了他那逼仄的小房间,从床头柜最底层的夹层里翻出了一个看起来就有些年份的旧铁盒子,找到钥匙后小心翼翼开了锁,把第一层放着的一个长方形的小红本本拿出来递给了他,“这是你爷爷当初留给你的,存折的密码是020807。”
020807,这是他的生日,准确来说,是爷爷为他定下的生日。
是让他重获新生的日子。
荆禺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荆武,这是爷爷留给他的东西。不出意外,也应该是最后一件东西了。
荆禺很了解他婶婶的性子,如果这本存折的存在被他婶婶知道了,定是又要闹上好一阵子脾气的,可是叔叔还是冒险为他瞒下了。
荆禺觉得自己好歹也该好好说两句感谢的话, 但他这会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往日里爷爷同他生活过的点点滴滴瞬间在荆禺眼前浮现,纷至沓来的回忆使得他心中压抑两年多的感情和痛苦在这一瞬间全部被释放出来。
他所有的知觉一时麻痹,把过往的喜怒哀乐、离愁别绪挨个回忆了个遍,方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好孩子,哭什么,别哭了。”荆武原本以为这孩子一时感动,掉两滴眼泪就差不多了,但见荆禺这架势太不对劲儿了, 他轻轻地握住荆禺的手,顺势把存折塞给荆禺,“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行就回来,不要勉强自己。无论如何,我们始终都是你的亲人和依靠。”
荆禺闻言眼泪掉的更凶了。
荆武见他突然伤心成这个样子,也知道这孩子心里肯定是藏了不少委屈,他没再说话,觉得让荆禺趁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也是好的。
荆禺情绪崩溃的哭了一会儿,哭到人都有些脱力再也哭不下去了,才抹了一下脸,抽噎着勉强笑了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