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眠同他们一道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一瞬间忽然可以看见了,对上了那双入赤焰般火红的眼睛,柳眠感觉到一种幽暗的阴冷,都忘记了自己如今突然可以看见的事实。
回到现世的柳眠看见映入眼帘的光线,不适应地闭上眼,再一次睁开眼,完全适应了光线,他现在呆在一处干净略有些空旷的地方,眼前是阿兰幽和顾桓。
木屋外的竹林果然没有一片成熟的竹叶,只有新发的嫩芽,齐池竟然把他的眸光还回来了?为什么?柳眠皱着眉头转过身,看见顾桓打开门,说着要先回去了。
“师兄,各方所求不同,你在此务必要多加小心,那瓶陨坠丹,还是要想办法问清楚,若是误会了恐被人钻空子,若是他们故意暗害,一定要先走为上。这道移形符上有霜门的传送阵,师兄,切记。”
阿兰幽嘱咐过后,也离开了。柳眠慢慢地起身,他没有将自己已经恢复正常视力的事说出去,推开门将一道迟羽放飞,里面是他同刘岑要收曹安安入门的交代,且表示自己一时之间回不去,门内需要他多多操劳。
指尖颤抖的将火焰施加到那两具躺在一处的尸体上,其中一具只剩下皮囊和筋骨,另一具前不久才从柳眠的怀里没了温度。
麻木的神情是柳眠面对着一切唯一能做的,伪装着镇静,熊熊的火焰燃烧了前世刘岑和曹安安的最后一丝人间迹象。
他们最后的骨灰埋在了清风宫的百亩桃林里,他想着卿尘雪山太冷,留他们在哪里太苦,便安置在了总是第一片照到清风宫日光的地方。
前世的痛苦再次浮现在柳眠的脑海中,沉闷着走到齐池的身边,给他的伤口换药。
那一剑伤得很深,柳眠涂好药,将乾坤袋里的糖葫芦拿出放在齐池枕头旁边,又怕齐池醒来时动作太大,弄掉了,转而放到了床对面的桌子上。
看着齐池沉睡的样子,再次试探的进入他的神识。
没能进入,露白也不见了踪影,看来齐池还是没能恢复过来,所以神识也无法开启。
柳眠再次回到自己的神识里,隔着藤蔓同前世的齐池说话。
他看不见他的样子,藤蔓里除了那双红色的眼睛就只有黑气。
“师父你来了!我现在这样很难看吧!”
“你怎么突然将眼睛还给我了?你用得不顺,还是另有图谋?”
“师父真是幽默,你的眼睛我又怎么会用得不顺,当然是另有图谋!”
齐池顿了顿,嬉笑着继续说,“我当然是想讨师父欢心,才好让师父继续来看我。”
“满嘴荒唐。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就算寄居在我的神识里,又怎会得知我如此多得幸秘,你说你不曾遇见露白他们,却又如何得知他们的名讳。”
“师父,我已经成为您的一部分了,师父没有感觉到吗?霜门主的荆条抽的我好疼,她还把我困在了这里。
师父你也很难受吧!多亏了宫门主对我施以援手,才让我保得住性命,我想见你,所以就将她也困在了这里。”
“你在说什么?”柳眠听见那些话时就已经明白过来是什么了,却仍旧不能相信地质问。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身上的秘术竟然会同齐池有关联。
“师父,原本你我就该是对方的另一部分,我们要互相纠缠,一起赴死。若我真得死了,师父也要被迫同我而去了。我会伤心的。”
卿尘道长同柳眠说起过,他成年那天偶然得到一个法阵可替他寻到有缘之人,至于是何缘何人皆不可知,只是他必须要同他一起走过此生。
前世直到死他都没找到阵法里提到的有缘人,更何况他师父也并未同他讲起这有缘人是做何用的。
“师父想起来了吗?”
齐池阴沉着眸光笑着,柳眠不可置信地朝后退去,又是那样被寒潮侵袭的感觉。
柳眠没有再待下去,转身离开。
他握住木椅两侧的扶手,借力站了起来,他惶恐地想着,他竟然要与那样一个人纠缠生生世世,为什么?
月光的清波透过纸窗找到屋子里,已经入夜的屋内仍然清晰可见里面的陈设,柳眠走到床边,看着散乱着头发的齐池正安稳的睡着,他突然很害怕,自己这样的人真得能同他在一起吗?
他慢慢地躺在床边,背对着齐池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法阵的效力仍然联系和牵动着他与“齐池”,他同如今的齐池,缘分早该终了。
一夜无梦。
顾桓留了秦朝阳在这里照顾着他们,柳眠很喜欢这个有些娇羞的孩子。
“师伯大约出去多久,要是我师父来了,我好同他讲。”
柳眠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心底叹息,不知这一世这孩子的命运可能改变。
“师伯大约出去两个时辰,到了点,朝阳收了他们送来的餐盒便自己吃了吧!”
秦朝阳微笑着点点头,拿着木盆朝屋里走,看样子是要去打扫一下屋子,柳眠抬脚赶上他。
“朝阳,可有能和你师父联络的器物?”
柳眠看着他摇摇头说着没有,便解下身上的捕梦铃交给了秦朝阳,告知他可先用自己的这个同他说话,若是有事可通过他代为转达。
秦朝阳接过后眼睛亮亮的,十分高兴,喊了句师父。
柳眠愣了一会儿,笑着同他讲,“刚刚师伯没有将清楚,这器物只能先同师伯联系,师伯之后才能同你师父讲。”
“啊!谢谢师伯了。”
秦朝阳略微有些可惜,将捕梦铃挂在腰间,微弯着腰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先去忙了。柳眠总觉得秦朝阳同迟雪那孩子有一种莫名的相似。
如果秦朝阳一直活着的话,顾桓也许就不会收迟雪那孩子了。
这落霞剑门也有一个风门,门主陆清风正好也是门主,七百年前清风宫刚起雏形时没少因为门派名称被一些小门小派嘲弄。
“落霞出了个剑门,风花雪月各为一门,各门主也是修为几乎可登上仙界的奇人,这最北边的极寒之地也出了个门派,叫做清……清什么来着?”
身旁的人补充,“清风宫,说是按照节气,还分出了个风霜雨雪,不知道还以为是落霞风门主陆清风开辟的新门地。”
“哈哈哈!”周围一群没皮没脸爱嚼舌根的男子谈论着。
柳眠记得那时自己过于冲动拔了剑就朝他们打去,最后伤了一众人还让师姐同他们掌门赔礼。倒是最后的猎魔中,那群人伤得几乎命陨,看着他们四人座下弟子个个拔得头筹才终于闭上了嘴。
落霞的风门倒是同其他门没有什么特别,他坐在正堂等着在御风场教习弟子的掌门陆清风。
一袭白衣嵌着金丝花边,上面应该是某种有名的丝绒绣成的霞云,柳眠不识得,只看出那绣线上还泛着很自然的红光,像火烧一样。
“柳门主久等了。”
柳眠起身向他问好,他客套地说着不必客气。他们一同坐下,陆清风没有先谈起他派为何出现修为极高的魔族,倒是请他先喝茶。
“这茶可是好茶,从玉凉那边采购而来的,柳门主也快尝尝。”
柳眠象征性地喝了一些,顺着他的话继续说,“这茶是好茶,玉凉那边也是个好地方,可我听说他们那边的百姓因为靠近封魔窟所以经常遭受逃逸的魔族侵袭。”
陆清风放下茶杯,微微叹息一声,“确实如此,我没三个月就要重新派一批弟子过去接手,死伤得弟子也不在少数,那里山清水丽却人烟稀少,百姓感激我们,每年都送好些茶叶让弟子带回来。”
柳眠听他说得恳切,也没有继续接着要让他难堪,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掌门还是同我讲一下宁珏的事,才好让我们之间不会因为一个魔修而产生隔阂。”
陆清风沉默着没说话,在此间隙,柳眠的脑海里倒是响起一些与此无关的话。
“我被那狗屁十尊者伤得体无完肤,差点灰飞烟灭的时候,你在清风宫里好生躺着享受宫门所有人的哀怜和心疼。”
陆清风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柳眠愣了一下,从刚才的走神中恢复过来。
“他……那魔修是我剑门教出来的弟子,但他入魔却不是因为修得什么邪术,而是他身体里原本就有上古魔族的血脉。
受仙人指引,我们才得知,他应是上仙界打他下来渡劫升仙,如今却让我们办砸了,不好让外人知晓。
一来,上仙界的事不好让过多的人知晓;二来,上仙界的谕言,我们无法呈现于你们,只怕有人怀疑我们包庇且另有所图。”
柳眠听得云里雾里,这同他清风宫中人被那魔修伤害有何关联之处,难不成还要他因为此件事而闭口不提这件事。
“掌门的意思是?”
柳眠端起茶杯,留给陆清风思考的时间,却见他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秘密斩杀为好,且不能让上仙界发现,若是他安分守己自然可以留他一命再行教导,但他如今邪魔心性已成,不可久留。”
“这……可同渊兰门主商量过。”
“此事便是他提起的,也是他接手去做的,那天柳门主也看到了。
原本在下水布阵困住他,正要起咒灭魂,奈何那魔修狡猾的很,拉了那位小师侄进去,要用他挡劫,渊兰这才放弃再次入界,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了你们。”
柳眠手上的茶杯微微抖动洒出些水,待他放下茶杯时,顺势擦去,指尖捻着水渍,同陆清风说起这一段时间都多有打扰。
“柳门主正派人士,明智通情,本就是我派有错再先,没有处理好反而伤及无辜,才引得门主和座下弟子受伤,这些补偿是应该的,怎好说是麻烦。”
“我还有一事不明。”
陆清风疑惑地问他何事,柳眠只说此事应与微生渊兰更为密切,想独自同他说。
陆清风告知他自己会尽快将微生渊兰召回,到时他们再详谈即可。
毫无漏洞的谈话,柳眠心想,只是要亲手斩杀最疼爱的弟子的门主又是个怎样的人,他再一次用了禁术入忆,这一次明显感觉身体更加虚弱,内力减少了三成,灵力有时控制不住的外漏。
从蓝之林的记忆里,那个叫宁珏的人是微生渊兰最疼爱的弟子,却不知为何突然入魔打伤同门逃了,甚至还到归云殿行窃,用万物皆可收取的璺炉偷走了众多神器,其中就有一件名为轮回轨的器物,可催动天地时间,逆转乾坤。
原本归云殿就是一些仙门小派恶俗的提议,没有想到落霞剑门竟然以相互观摩门派风采之词同意了,此次丢失也是闹得沸沸扬,怨声载道。
更是让一些门派浮动起秘密搜寻的念头,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器物就是落霞剑门的人亲自拿走的。
陆清风同他说得究竟是想稳住他的谎话还是真得意图如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器物要拿回来归还给各派。
五百年一遇的百家讲坛上再选择的五大派也许就要更改门派了。至少落霞剑门该从五大派之首下来了。
竹木的影子此起彼伏的呈现在地上,好似高跷一样,只是这样踩上去的话,是在两个空间里。
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柳眠回去时看到秦朝阳在太阳低下抱着餐盒打盹,头一点一点的,柳眠走进将他抱起,他倒是被动一下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是师伯呀!”
柳眠抱起昏昏欲睡的孩子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同他将下午便送他回去。
餐盒里的食物还是一未动,柳眠真不知道这孩子是留给他这个师伯吃的还是留给他那个师父吃的,所以没有动,更何况他原本也不用吃饭。
齐池的伤口最近结痂了,换药时,柳眠抬手到伤口上悬着手,思索了半天将手放了下去。
打了一盆清凉的水给齐池擦擦脸和脖子,月门外的那些新叶又长了一些,柳眠早上离开时才发现能长出竹叶的都是长得不过三五年的竹子,那些粗大的竹子已经开始枯黄。
这剑门究竟发生过什么,虽不得而知但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