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织薇是私生女,但对外却说是收养,这在俞家是三缄其口的秘密,众人都心照不宣。
为了掩盖她生母的身份,她甚至去孤儿院住过三天,俞伟成销毁一切能证明那女人身份的资料,以至于后来俞织薇想起她时,只剩脑海中模糊斑驳的回忆。
她尊称秦绫为“母亲”,而“妈妈”对她来说,变成极其陌生的称谓。
一朝麻雀变凤凰,能锦衣玉食地娇养着,俞伟成觉得带她回俞家是恩赐。
但对俞织薇来说却是寄人篱下,尤其是母亲和兄长妹妹对她越好,她便越自责懊恼,那种无言以对的羞愧感几乎生生把她撕裂。
十八岁,是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年纪。
但母亲秦绫却兴高采烈提前数月筹办,甚至邀请她高中所有同学。
一大早自澳洲空运来的“长相思”玫瑰,是纯净的玫红色,明艳却不失高贵温柔,以及其他品种鲜切花,几十个花艺师熙熙攘攘,神色忙碌布置着,上上下下的管家仆人也是进进出出。
而当晚闪亮登场的“主角”,正在卧室与俞织茉挑选珠宝,颗颗硕大饱满,工艺精湛的珍珠欧泊祖母绿,流光璀璨,委实令人挑花了眼。
晏窈的一通电话,却让她自此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不来,你会后悔的!”
偏偏俞织薇最不怕激将法,她单刀赴会,却没想到对方身边还站着她消失近十年的生母林丽湄,记忆中那个永远烫着大波浪,走路摇曳生姿的风情女人,此刻竟双目无神,形同枯槁,还生了白发,像被抽干了人气的女巫。
“十月……是妈妈。”
她甚至都不敢认,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
晏窈:“俞织薇,有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婊.子当妈,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不可一世的伪善与高傲,不过也是败絮其中。”
“你想干什么?”她咬牙切齿。
“我不想干嘛……能毁了你,我就开心喽~”晏窈笑得趾高气扬,有些人就是天性本恶。
她有个崇高却自私的父亲,更有个赌钱站街的母亲,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肮脏地跌入泥潭。
当时只记得她双手攥拳,被刻意修长的指尖在掌心抠出血印,光线朦胧,眼神死寂。
没人知道她鼓足多少勇气,才重新回到俞家大宅,姗姗来迟时,一切都快散场了。
华丽的厅堂里,繁复华丽的水晶灯散发出刺目的眩光。
让诸多宾客久等,让母亲心意被辜负,这一幕在俞伟成眼里,更是无法被原谅的笑柄,俞织茉记得当时爸爸打了姐姐一巴掌,震得周遭都寂寥无声。
18岁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眸光却冷冽又犀利。
“对不起,母亲……”
秦绫心急之下把她护在怀里,细声安抚着“没关系没关系”,指尖更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嘴上一句都不多问,心里却跟明镜般,知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如此。
“十月……是妈妈。”
这句话成了俞织薇听过最惊悚的魔咒,常常午夜梦回时,心有余悸一身冷汗,是秦绫每晚都陪在她身边。
“麻雀头,一路滚,滚到婆家吃水粉,水粉不得油,那铜勺敲婆婆头~”
母爱,这人与生俱来就享受到,且最稀松平常的一种情感,她却是从别人母亲身上体会到的。
但俞伟成,却把俞织薇从美梦中打醒了,她从来都不是公主,她能认祖归宗,是为了帮俞家置换更大的利益。
多年后再重逢,她变化颇多。
但眼神里的倔强坚毅,从始至终却无更改。
俞织茉很心疼说:“姐姐为俞家牺牲够多了……”滴水之恩,她恨不得都涌泉相报,所以她很畏惧旁人无缘无故的“好”。
高考被改志愿,出国留学又被强制去学数学和商科。
幸亏她坚持梦想,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去哥大改学电影,但回国仍难逃俞父摆布,牺牲了婚姻。
手中的酒杯还在微微摇晃,俞织茉眼神迷离,想起什么就嘱咐什么,俨然成了俞织薇的大型故事会。
她嘴里含糊不清:“姐姐其实她很没安全感,你有没有见过君庭的保险箱?”
蔺珩冬点了点头,她还当着他的面打开过,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都是金条,俞织薇经济独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
房子对她的意义,不止是“家”,还是再也不用担心风餐露宿和被扫地出门。
所以她很用心地装修,到处都是温暖的驼色、栗色和橘红,布置也多选自然柔软的布艺和毛绒。
那一刻,蔺珩冬眼底肆虐着百分百的疼惜。
再详尽的文字和再斑斓的照片,都不如从她最亲的人嘴里听到她的过往,她是妹妹心中最勇敢的姐姐,是母亲心中最贴心的女儿,在朋友眼里最仗义,在下属眼里最值得信赖。
她有千面,但每一面都让他心动不已。
“我知道她名下还有个小基金会,一直都在帮助贫困山区的女孩去改变命运……”
“爸爸给的所谓‘嫁妆’,不过是废纸几张!”俞织茉越说越气愤,一口喝掉剩下的小半杯威士忌。
“她的理想,她的抱负都在‘风雨云’三部曲的电影里,你看过吗?”
“嗯。”他语调中带着微颤音。
蔺珩冬卧病在床时,正是《云之遥》上映,电影中的台词他几乎倒背如流。
“努力如深山里的清泉,虽默默流淌,却能汇聚成改变命运的江河。”
“以汗水为笔,描绘出属于自己的灿烂未来,以勤奋为履,丈量出通往广阔天地的征途。”①
……
俞织薇现在名下所有资产,秦绫和爷爷赠予的,都交给家族信托打理,剩下的皆是她自己赚来的。
其中的七成都投进基金会,资助名单是她亲身实地去确认过,甚至每年定期她也会带几个孩子来宜安。
她说:“我成为不了太阳,却想带更多女孩去见见光,有一个算一个。”
至少鼓励她们踮踮脚,别轻而易举放弃希望……
“那些钱,对俞蔺两家不过杯水车薪,却是她这五年全部的付出。”
今晚,俞织茉借着酒劲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卖惨让蔺珩冬去可怜谁,反而是向他证明:姐姐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孩,她值得所有人喜欢,值得所有人去爱。
蔺珩冬一整晚除了附和,很少再说话。
他薄唇微微泛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那眼神里,像藏着熠熠星光。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爱,”蔺珩冬也举起杯,目光变得无比坚定,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给自己注入力量:“太浅薄了。”
往后余生,非她不可。
闫临送来的厚厚一叠关于她的资料,都被蔺珩冬锁在山庄的抽屉里,有她送的苹果糖、她大学毕业的学士服照、以及他们的结婚证。
蔺珩冬不要再从旁人嘴里道听途说她的过去,而选择相信终有一天,她会亲口告诉他一切,幸福也好,苦难也罢。
可现在怎么办?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飞抵她的身旁,然后轻轻地抱住她,不是救赎,不是恩赐,而是请求她。
“拜托你,让我成为你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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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迪拜中转至少要停留近21小时,虽然航空公司提供免费食宿,但她想着养精蓄锐,还是去了旁边新开的万豪侯爵。
房间是很浓郁的中东风情,窗外是一片河景,依稀能眺望到远处的哈利法塔。
电压虽然是220kv,但仍需要转换插头。
俞织薇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纤细白皙的脚踝,自始至终都没去打开行李,一双柳叶眸恰似一泓秋水,盈盈动人,她不是怕手机开机,而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机场最好的头等舱休息室在A区,是金碧辉煌的一整层楼,而她窝在能睡觉的休息室里,让姚策他们自由活动。
飞往尼斯,还需要7小时航程,而此刻天光正熹微,可能身处沙漠,日出像一颗即将挣脱黑暗束缚的明珠,光芒也是层次丰富而震撼。
【冰箱里有你想吃的桂花酒酿圆子,记得热了再吃~】
【今天要拍颁奖典礼的戏份,帅不帅?】
……
俞织薇已然看到一天前他发的微信,一条两条三条……她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而纤长,每次眨动都带着丝丝缕缕的灵动。
她紧咬着唇,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复他,手指像蝴蝶在屏幕上点击跳跃,踯躅再三又点了删除键。
“糖水我吃了些,你的手艺依旧好……哎呀,不对!参加法国戛纳电影节了,回去给你带巧克力……也不对。”
贝齿陷入娇嫩的唇瓣,留下浅浅的痕迹,隔了好一会她才编辑好:“我很好,你在片场怎么样了?”
手指刚要点击“发送”,忽而传来了敲门声,是姚策。
她抬眸:“有事吗?”
姚策:“俞总,是蔺先生来电~”
俞织薇接过手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她眼神游离不定,又落回自己的脚尖时,忽然听见手机里传来他磁性清润的声音,像大提琴上缓缓流淌出的抒情曲。
他顿了一下,才道:“十月,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