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样在急诊,但他们这间明显是医生值班室,角落里还有床。
俞织薇脸颊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透着羞赧与鲜艳,直至将整个面庞都晕染开。
刚刚,蔺珩冬抱着她跑上跑下做检查,身后闫临推着的轮椅成了摆设,这看似浪漫又滑稽的一幕,收获了无数人的注目礼。
“先休息一下,片子一会就出来。”
今晚值班的三线,正是省立骨外的科主任,被院长一个电话紧急催来的,他看过后并不大碍,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急诊这儿毕竟条件有限,国际特需部其实安排了VIP病房,但蔺珩冬婉拒了,他知道俞织薇不想兴师动众,所以他个人医疗团队也只在待命中。
值班室的门一开一合,头发花白的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让人反胃不适,但她掩饰得极好。
检查时人多又仓促,她还能埋着头装鸵鸟,现在他关切的目光太炙热又压迫,她像沐浴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还疼吗?”
俞织薇不知道他问的是脸,还是脚,轻咳了声强装镇定:“医生都说没事了,真的太麻烦你了。”
蔺珩冬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还有些气喘吁吁,刀刻斧琢的俊脸沉在阴影中,纤长睫毛微垂着,掌心抚上她柔软发亮的发丝。
他声线抑着一丝后怕的哑:“就是愿意被你麻烦~”
俞织薇:“……”
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半截掌印,淤散开变成浅粉色:“为什么要冲在前面?知道要保护别人,却从来都照顾不好自己。”
虽然他迟到了片刻,但事情都瞒不过他,哪怕发生在俞家。
“因为我是姐姐,茉茉是妹妹啊,”她理由很简单,当时来不及思考,身体是最本能的反应,她释然地苦笑一声:“这一巴掌,就当还了俞伟成那点血脉之恩。”
她一顿:“蔺珩冬,我是俞家的私生女。”言下之意是俞家有所隐瞒,偷梁换柱,她配不上他。
蔺珩冬很淡然:“那又怎么了?”
“呵,我就知道想在宜安这地界瞒住蔺家,他异想天开~”
她笑俞伟成的自不量力,态度很坦率:“既然蔺爷爷已转危为安,我不介意提前结束我们间的协议。”
房间里的氛围格外奇怪,他像被突然一噎。
“我……”蔺珩冬眉间瞬间拧成“川”字,猛地抓住她的手,喉结也因情绪起伏微微翕动:“俞织薇,你说话不算话!”
这声控诉,还带着十成十的委屈。
明明她答应得好好的,“别见外别见外”,别把他排斥在心防之外,眨眼间就朝令夕改。
蔺珩冬背过身去,愤懑像被强行摁下的火苗,剧烈地蹿动几下后,只能无奈地隐没在眼底。
窗户玻璃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似乎紧咬着后槽牙。
俞织茉不明所以,满是茫然,像笼罩了一层薄雾。
她处处为他着想,却搞不懂他何故突然生气起来?她从来没在揣度人心上,花费这么多心神和精力。
仅仅过去两三分钟,却感觉在他眸光中徜徉了很久。
他突然说:“我出去透口气,你乖一点。”
蔺珩冬的嘱咐很莫名其妙,那口气像是操心的家长,叮嘱顽皮的孩子要乖,但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俞织薇想不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揉捏着衣角,目送他关上了房间门。
连轴转的拍摄,加赶飞机的奔波,让他眼眶微微泛红,她突然受伤,让蔺珩冬那根警惕的神经差点绷断了。
蔺珩冬并未走远,右手边就是走廊,直通地下负一层的楼梯,因为位置偏僻,鲜少有人。
他把消防通道的门带上,从裤袋生涩地摸出了烟,这本来是给岳父和大舅哥准备的,男人间的寒暄交情,无非就在烟酒之间。
手边打火机百无聊赖响了一下,瞳仁幽深无波,烟雾缭绕之间,神情不自觉有些烦躁易爆。
蔺珩冬轻咳两声,平时极少碰烟草的他,有些受不了尼古丁的后劲,但越呛越能压住他喉间的痒。
眉宇间分不清是自嘲,还是懊悔,自嘲他早就捧出一颗真心,她却无动于衷,更懊悔她受了那么多苦,他却没陪着她身边……
俞织薇的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刺,直直扎进他的胸膛里。
“小没良心的。”
他早先只以为她心防深,现在才发觉她是根本没开窍,任他心旌摇荡,海誓山盟,她却没生出一丝旖旎心思。
那根烟只抽了一口就掐了,手指却不怕烫反复地捻。
离婚?
做梦去吧,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婚。
邃蓝的夜幕,恰似一湾静谧的海洋。
蔺珩冬过一小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Chanel的礼品袋,里面是一双黑白格纹的平底鞋,是闫临刚刚送来的,这个点还开门的品牌屈指可数。
“太仓促了,来不及挑款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半跪着弯下了腰。
“不用……”她还想挣扎,他却单手锢住她两只纤细的脚踝:“俞织薇,你听我的。”
一本正经地唤她的名字,语气里复杂的情绪,是妥协、认输、心疼,还有无可奈何的委屈。
俞织薇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像养护易碎的工艺品般,温柔地帮她换完了鞋。
“婚礼的事,你知道吗?”那清冷的眸,唇线绷直,语气生硬了些。
他站起身:“知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仰视对上他的眸,半是探究半确认,苹果木的温融中,她敏锐地嗅到一丝烟味,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怕你会不开心。”
蔺珩冬眉头皱了皱,却递到她手里一把老式的千纸鹤糖,炫彩的半透明糖衣只包裹着一种口味。
这种糖俞织薇小时候常吃,生母林丽湄周旋于各个男人之间时,总会抓一把来敷衍饿肚子的她。
掌心里是一颗颗色泽诱人的绿色,她不解地撇头问:“为什么都是苹果味的?”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蔺珩冬嗔怪,清润磁性的音质,像是早春破冰的涧溪淙淙。
她对医院的不适和抵触掩饰得再好,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心情不好,就吃点甜的。”
俞织薇剥了一颗塞进嘴里,是熟悉却劣质的苹果味,甜度瞬间冲击着味蕾,一整天的疲惫和烦恼,都被这颗小小的糖果驱散得无影无踪。
“你要吃吗?”她递过来两颗。
蔺珩冬笑着摇了摇头,明知道她不记得,却总是奢求她想起点什么,哪怕只字片语,他身上总常带着几颗。
因为这味道,最初是她赠予的。
这时,传来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医生得了回应,才推门进来。
“小姑娘没伤到骨头,只是韧带和肌肉挫伤导致的水肿。”
“谢谢大夫。”
俞织薇肩膀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宽宽大大显得人更纤弱单薄,得到医生认证的她理直气壮地嘀咕:“就说了我没事呢。”
她倔强,又怕麻烦别人,“欠人情”是件麻烦事,毕竟她能偿还的不多。
蔺珩冬却很严肃:“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
“嗯?”
“更何况受伤的还是你。”
医生戴着老花镜,低头完善着病历,医嘱下得很详细:“患肢这半月注意制动,要多卧床休息,不要再穿高跟鞋,也不要剧烈活动。”
他也随着附和:“听到了吗?不要任性,也不要大意……”
主任德高望重惯了,忽然抬头不知道是揶揄,还是感慨了句:“小两口感情真好~”
啊?小两口……
“我们不是……”俞织薇急忙摆手想否认。
“就算不是夫妻,也肯定是小情侣,时间早晚而已。”他知道能惊动蔺家的,绝非等闲之辈,这姑娘五官一眼惊艳,气质更是出尘,恭维几句总错不了。
她的慌乱被医生误解成羞赧,主任抬了抬眼镜:“年轻就是让人羡慕,都喜欢穿情侣装。”
两人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着装,她难得穿了件蝴蝶结的雪纺,颜色如澄澈天空般清新,娃娃领上有白色蕾丝蜿蜒。
而蔺珩冬下身搭妥帖的黑色西裤,衬衣则是相同色系,衣角包边也是白色,面料细腻,泛着围观,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型勾勒得恰到好处,
乍一看,真以为是精心搭配的情侣装,契合度不言而喻。
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对上他慵懒恣肆的眸,像深邃海洋中闪耀的灯塔,明亮而锐利。
“大夫,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他追问道。
主任端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点到即止的嘱咐却换了人:“最近小姑娘行动不便,你要牺牲小我,多照顾人家。”
懂得都懂~
俞织薇闻言哪里是害羞,眼睛瞪得溜圆,脑袋快埋到胸膛了,如果她是初春三月的雨,此刻已被蔺珩冬这六月的阳炙烤干。
得知可以离院了,她以为蔺珩冬会解释,哪怕仗势压人提点几句。
但下一秒,人又被他打横抱起,她细白的手臂猝不及防,只好如藤蔓牢牢圈着他的脖颈
他嘴角邪魅一勾,只谢了一句:“您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