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水后,陈献午又借口休整,观主好说歹说,她都不愿走,观主只能将车推到树下,两脚往车头一搭睡大觉。
太阳落山后,陈献午当即唤出狗洞,投身阴间,三步并两步冲进城隍庙。
人未进,声先出:“倪功曹!你在哪?”
待她在院中站定,只见两边廊庑门窗紧闭,鸦雀无声,大有闭门谢客的架势,陈献午也不一间间进去找,当即勒着嗓子嚎:“倪功曹!出来!出来出来出来!倪功曹!”
她这叫山门式的喊法没把当事人喊出来,倒是将皂吏引得一个个无心工作,探出头张望。
陈献午望着门缝间的长发鬼脸叠罗汉似的越摞越高,她拳头一捏,眼睛一闭,丹田发力:“倪井十倪大爷!”
“谁骂我?”倪井十扶着帽子迷迷瞪瞪从屋里撞出来,“哪来的宵小,敢在老子头上叫嚣。”
陈献午提溜小碎步倒腾过去,立正抱拳,正义凛然道:“启禀倪功曹,是一个叫洪泰狼的杀人犯,我亲眼看着他骂完您逃了,他还说你大爷的有本事抓他啊。”
倪功曹狐疑地看她两眼,随即吹胡子瞪眼:“什么?岂有此理。”
他眼珠骨碌一转,像狼外婆似的搓着手道:“你去把他抓来,功德我替你记上。”
陈献午嘴角抽了抽,虽然她就是为这事来的,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不行的,他可不是普通的杀人犯,而是连环杀人犯,我一个弱小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他又杀不死你,你怕什么?”倪井十不解风情,认真发问。
“你!”陈献午掐了掐食指,按捺住喷人的冲动,“他杀不死我,难道不会折磨我吗?变态的手段有多恐怖你不知道吗?”
倪井十点点头,“也是,那给你涨一千功德总行了吧。”
陈献午一听后三个字,顿时气得上头,不为一千功德折腰,“你怎么不自己上,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
“我外包给你也是一样的啊。”
陈献午:“……”
很难不怀疑,新时代的牛马猝死后在阴间又卷起来了,甚至还是向上卷的。大厂是没进过的,外包是追着要的,过不了多久,外包都嫌弃,陈献午陡然大彻大悟。
倪井十见她不接话,便自说自话起来:“听说百万功德就可以自主选择投胎家庭,没有调剂,没有副作用,那些富二代是不是也都攒到百万功德才投胎的呢。”
他状似苦恼道:“我又不想投胎,这功德好像没什么用啊。”
如此低级的销售方式却恰恰卡到了陈献午的命门,她的腰蠢蠢欲动,嘴巴还是硬的,“两万功德有什么选择?”
“这个选择也是挺多的,畜牲道,除了家畜外都可以选。”
陈献午眼前一道道白光闪过,晃得她神思混乱,连猫猫狗狗鸡鸭鹅都不能投,不就是让她变成自力更生的野生动物吗?决计是不行的,她想要躺在金子上混吃等死的人生。
她揉了两下眉心才看清面前倪井十的脸,郁闷道:“那些有无常牵引的鬼魂都能投胎成人吗?他们不需要挣功德?”
倪井十本就是瞎说的,没往这边想,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真假参半继续编:“当然不是,作恶多端直接发往第二殿受罚,善恶各半就随机转世了,男转女,女转男,你这种是特殊情况,黑户只能投畜牲道,谁让你们逃了无常的接引。”
一步错,步步错,陈献午有苦难言,没心思解释原因,反正他们都是一体的,踢皮球罢了。
她在心中痛骂地府制度真屎,当差的也不走群众路线,管你有没有难言之隐,而且没有利益关联,他们更不会上心,所以才多了像她这样的苦命人。
她又问:“那你干什么?每天睡大觉?”
“这不是你该问的。”倪井十摆起架子,与昨天亲民模样判若两人,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只挑简单轻松的琐事干了,连琐碎小事都要连轴转,大事自然没人愿意做,全都积压起来。
“再加四千,你就说做不做吧。”倪井十见陈献午神情恍惚,继续加码。
“做。”陈献午赶紧答应,她怕再拖下去功德就飞了,“加双人的哦,我朋友在外面,她会和我联手捉拿凶犯的。”
“自然。”倪井十一口答应。
陈献午张了张嘴,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走了。”
倪井十不停挥手:“等你好消息。”
陈献午到外面一看,电瓶车不见了,只剩江越人他们在原地。
“人呢?”
江越人:“等着急了,还车去了。”
“抓住洪泰狼一万五功德,我觉得有点少了,但是没敢往高了喊。”陈献午刚说完一万五就后悔答应太快,还是太年轻。
江越人实在别扭,忍不住纠正她,随后才象征性接个话:“扬……没事,以后就有经验了。”
陈献午转了一圈,没发现哪里有羊,她没在意,依旧领头向前飘,“走吧,去找神棍汇合,一起抓鬼。”
路上顺便把功德对应的投胎选项给江越人说了,江越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哦,这样啊。”
未到明真观就看见一个闪瞎眼的探照大灯抖动着靠近,她们赶紧躲到一旁排成排,大灯飞过去,她们才看清来人,又是观主。
陈献午赶紧喊住:“停车,撞鬼啦!”
观主一听,忙放下两只脚,充分发挥脚架的作用在地上刮出火星子,划出去十几米才停住,车灯前下起大雪。
“撞不着,撞了也没事。”观主默默嘀咕道,随后双脚犁地缓缓倒退,退到差不多的位置停下。
陈献午:“不是还车吗?”
“人家关门睡觉了,我正好回去吃个饭。”
村里多数都是年纪大的,一般五点多就吃了晚饭,早早休息了,观主没还成车便又接着骑出来。
“那走吧。”陈献午已经等不及要擒拿一万五了。
“等等。”江越人一把拎起周健康,放到观主后座,“我歇一歇。”
“什么东西?”观主后背一僵,一脸便秘地缩了缩脖子,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缠住。
陈献午淡淡飘过去:“没事,放个小鬼在你后面。”
观主皱起五颜六色的脸往前挪了挪屁股,在座垫找了个完美的支点开始滑行,“坐好,准备出发了。”
他感受着前热后凉的冰火两重天在无人夜间飞驰,还要紧绷大腿保持平衡,瞪大眼睛看清路面,五十年来的人生从未如此煎熬过,倒也不是害怕,就是有种难以形容的别扭,捉鬼捉惯了,什么时候和鬼如此亲密接触过啊。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太过荒谬,不过很快又被否定,这种超前职业生涯规划不是谁都能想到的,利用自身优势及前瞻性眼光对未来进行系统谋划,没有人比他更机智。
观主一路洋洋自得,直达目的地,全然忘记了身后坐了只小鬼。
白日里黑气冲天的房子此刻隐入黑夜,但仍能感受到与夏日全然不符的阴凉,观主早早就关了车灯。
月光被乌云笼罩,因此几乎看不清路,观主给自己和几位鬼朋友都施了个明光咒,能使双眼有夜视之能。
“好像红外线夜视仪的效果啊。”陈献午好奇地看了看周围惊奇道,好像闯进了黑白电影中。
观主将电瓶车停在路边,往菜地里一蹲,“我就在这埋伏,有事叫我。”
陈献午:“……”
藏得很好,差点就看见了。
她们猫着腰鬼鬼祟祟靠近房子,江越人抬手挡了下周健康,“你去道长旁边,别跟着。”
周健康从善如流地转身回去,窝成小小一团蹲在了观主旁边。
陈献午她们俩直接从正门穿进去,本想一声不响地打他个措手不及,没成想又和妇人六目相对了。
正对门的桌上摆了只老古董煤油灯,妇人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后若隐若现,她蹭一下站起身:“你们怎么又来了。”
二人被当场抓包瞬间心虚,而后想起是来抓凶犯的,又挺直了腰板硬气起来。
妇人没给她们机会说话,瞬移到她们身前,慌里慌张说道:“他快回来了,这里太危险了,快走!”
“谁?”陈献午下意识问了句谁,接着拳头一握,志在必得道:“找的就是他。”
妇人不由分说地将她们朝外面推,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不要,你们斗不过他的,真的,快离开,不要再多两个人受伤害了。”
这眼泪来得叫她们二人当真是一头雾水,难道妇人和凶犯不是一伙的?
陈献午和江越人各隔开妇人一条手臂,从侧边绕回到屋里,陈献午直接问出口:“你不是说认识他吗?”
妇人迅速转身,精准抓住她们俩胳膊,用力一拽又扯到了门边,几道泪痕布在惨白的脸上,惊悚异常,“谁知道你们又回来了,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好姑娘,来不及了,快出去。”
她的力气大到两个人都挣脱不开,妇人反手向后一甩,将她们俩甩出去。
陈献午满脸不可思议,江越人淡淡的神情消失,两眼闪着精光,像是在玩刺激的游戏一样神采奕奕。
未等她们再进去,妇人也从里面出来了,手里还提了一个东西,是很多不完全相似的长条形状物组成的镂空盒子,侧边还挂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看起来精巧繁复。
妇人不知掏出了个什么放进盒子中央,唰地点亮四周。
陈献午呼吸一窒,这哪里是什么盒子,分明是一盏由白骨组成的灯笼!
灯室由多个完整的胸骨连接,数十根肋骨和肱骨搭建起支撑的灯柱,四个角拖拽的长长灯穗皆是由椎骨穿起。骨灯轻轻摇晃,陈献午却欣赏不起来,透过光,仿佛看见几个人在拼命挣扎,哀鸣。
妇人满目悲伤,痛苦喊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