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胳膊揽住花圈和哭丧棒的陈献午哼哧哼哧赶到鬼集所在地时,只想说两个字,那就是——完了。
昨晚热闹非凡、鬼山鬼海的鬼集不见了,此刻冷冷清清,沧沧凉凉,犹如一潭死水。
宽广的场地只剩臭豆腐摊和大嘴老板在,撇开原住民不谈,就只有摊前目不转睛,失了魂的江越人。
陈献午犹豫两秒,还是迈开脚走了过去。
虽然大嘴老板丑是丑了点,但人还是挺好的,而且他又不吃人,没什么好害怕的。
随着距离缩短,大嘴老板的面容逐渐清晰,陈献午迅速瞄了一眼就低下头。
她保持着在地上找钱的姿势走到江越人旁边,不走心地客套道:“哈哈,好巧啊,又见面了。”
大嘴老板轻笑一声,笑得陈献午骨头都酥了,一想到他的脸又心里发毛。
“嗯,是很巧,但你没看我。”
陈献午又一阵恶寒,怎么说话如此腻歪,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我看了,和昨天一样与众不同。”陈献午嗡嗡的声音隔着她的脑袋传出来。
她又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还是那么得反人类。
“谢谢夸奖,这给你。”大嘴老板伸出手,将一个东西递到陈献午眼前。
色如白瓷,匀称修长的手指率先映入眼帘,这只鬼,除了脸,哪哪都是顶配。
紧接着,一个金丝绣制,精美繁复的荷包吸引了视线,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如果抛开脸,完全是陈献午的理想型,但问题是抛不开。
陈献午头脑风暴狂暴,他这是什么意思?又送东西给我,不会是先给甜枣再打巴掌吧?他要把我扣下来打黑工,细思极恐。
她飞快掏出昨天的荷包丢给老板,一不小心劲使大了,荷包砸在老板胸口后垂直落地,陈献午见状,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不起,我马上捡起来。”陈献午刚想绕过摊位去捡。
老板抬手制止,“无碍。”他捡起荷包掸了掸灰,“这个确实不好看,所以给你换个新的。”
说罢,他又把那个精致荷包递过来。
陈献午:“你为什么非要送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不是喜欢吗?”
“我是喜欢,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重点在你。”
“这本来就属于你。”
咦惹~一身鸡皮疙瘩,陈献午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对他礼貌点怎么这样。
她一把抓过荷包掂量一下,比昨天要重上些许,打开一看,差点闪瞎了眼。
哼,钱多了不起,理想型个屁,钱多龌龊的无耻之徒。她拉紧荷包系带,果断收下,权当是心眼双重暴击的补偿了。
陈献午咬着后槽牙挤出微笑:“难怪你发财呢,善,事,哥。祝你生意红红火火,财源滚滚来。”
“善事哥?是我吗?”
“是你是你,当然是你,你不是好做善事嘛,除了你没别人有这么善良的一颗心了。”
“我喜欢这个称呼。”四方巨嘴一张一合,下巴上的两只眼睛同时弯成月牙。
陈献午原本一直盯着他的下巴,这猝不及防的变化将陈献午的眼睛抻得差点抽筋。
“你们说完了吗?”江越人蓦然出声,扯住陈献午的衣袖道:“可以给我买这个吗?”
陈献午顺着衣袖上的手抬头,江越人的身体又开始缩水了,“抱歉,现在就给你买。”
“老板,你这台子上的肉都卖给我们吧,今晚估计没别人了。”陈献午指着滋滋冒油的一排肉串说道。
“好。”
陈献午点点江越人的肩膀,示意她可以吃了,边打开荷包边捞了把空气扔在案上:“两个金元宝是吧,给你。”
大嘴老板撩起长袖,握住空气:“谢谢你让我可以早点收摊。”
陈献午低头盯着肉串,好油,冒得到处都是,“呵,不谢,都是我该做的。”
大嘴老板没接话,眼睛不聚焦地看着陈献午,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陈献午一再克制自己,“今天怎么只有你在?”
“不知道。”
“好吧,那向你打听个事,阴曹地府投胎办事处在哪啊?”
老板终于收起灼热的目光,垂眼沉思,片刻才道:“西南方向有一小丘,水流出处即为冥界入口,旁侧有棵桃树,只要对着树干叩三下,就能打开东北角树枝间的通道。”
陈献午喜不自胜,终于能投胎了,早知道昨天就问了,真不知道嘴丢哪去了。
这时,江越人也吃完了所有的肉串,恢复正常。
“你既然知道地址,为什么不去投胎?”
大嘴老板再次沉默,复杂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算了,不用回答,我也不感兴趣。”
陈献午朝江越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说道:“谢谢款待,就此别过。”
临走时看到地上的花圈和哭丧棒,陈献午想着反正要投胎了,带着也没用,“这个送给你。”
说罢,二人抬脚离开。
“我不能,你也不能了。”大嘴老板望着离开的背影,眼中流淌出悲伤,沉沉说道。
……
沿西南方向行至一处断崖,对面应该就是目的地,二人轻飘飘升起,飞跃低谷。
今晚明月终于探出头,模糊描绘了谷中树木轮廓,树尖的青黑越往下越深,隐入无底深渊。浓郁的漆黑中仿佛有一只手即将伸出,将人拽进去,吞噬、粉碎。
陈献午只瞧了一眼就抬头目视前方,白天看还是壮阔秀丽的美景,和黑夜简直是两个极端。
陈献午原本保持笔挺竖直的姿势往前飘,没一会儿被江越人超越。
江越人跟拍电视剧似的,姿态优美,轻盈飘然,游刃有余。
陈献午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登时睁大双眼:喔,还可以这样?!
她赶忙调整了姿势,飞到江越人旁边:“我刚飞直着那么久你咋没提醒我?”
“我以为你喜欢那样。”江越人看到她也开始平着飞,淡淡回道。
陈献午大囧:她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那种看着像上吊且费劲巴拉的姿势,正常人谁会喜欢。说好听点是飞,实际上是被吊着平移。
抵达目标小丘后,她们选择步行去寻入口。
此时抬头又是不一样的景色,没想到阴间的月清晰皎洁,仿佛抬手可触。月华透过树缝亲吻大地,在叶上留下细碎银色,最后散成一片,照亮脚下。
江越人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半晌睁眼:“水声从那儿传过来。”
因是初夏,脚下无甚干枯落叶,踩下去有种踏实感。没有一丝风,四周静的出奇,水声愈发明显。
陈献午紧跟江越人,不多时便找到老板所说的桃树。
原还担心不认识桃树,找起来颇有些麻烦,没成想这树枝繁叶茂,花开得肆意潇洒,数量多过了叶子。
此时分明不是桃花开的时节,但阴间这样却不足为奇了。
江越人嗅了嗅,神色舒展开,走得更进了一步,鼻子贴在最近的一株花上,猛吸一口,浓郁呛人的香气顺着鼻腔直达肺部,叫她有些醉了。
她扶着脑袋,轻微摇晃着撤了一步,陈献午握拳挡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香晕了。”离远后才缓和一些,江越人眉间若蹙,提醒道:“别靠太近。”
陈献午点点头,见她站稳便放下手,屏住呼吸上前轻敲三下树干。
敲完她回到原位静静等待着。
……
一分钟过去了,还是很安静。
没有亮光,也没有特别的声音出现,难道是要自己找入口吗?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十分默契地从树干开始,往东北角察看,偏暗环境让她们不得不靠得很近,浓郁花香强势侵入鼻腔。
陈献午顺着找到最长的树枝都没发现一点异样,难道是敲得太轻了吗?
她不信邪,回到树干重新开始找,不放过每一点细节。
漆黑的山谷里,二人鬼鬼祟祟探着头扒在树上,偏生她们还一句话不说,场面多少有点诡异。
又一遍结束,陈献午还是没找到,脑子倒是越来越沉。
此时江越人第一遍还没结束,她把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细细翻看。
需要这么细致的吗?陈献午有些纠结要不要像这样再找一遍,但是万一从开始就错了,岂不是浪费时间。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江越人惊喜道:“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江越人用行动回答了陈献午的问题,她猛地抬脚踹在树干上,伴随哗哗的动静,落花如雨淋了满头,紧接着第二脚,第三脚……顷刻只剩一朵孤零零的娇花倔强地攀在枝上。
倒拔垂杨柳的林黛玉从段子里跑出来了!
才三脚,桃树变桃秃,以后就跟她混了。
“那朵有问题。”江越人又开始踹树。
陈献午三步并两步过去,凑近一看,有点想骂街,这藏的也太隐蔽了,生怕别人找到,“搞咩呀?防我?”
她将一片花瓣背面翻过来展示给江越人看,一个小小的,和“狗洞”长得很相似的门嵌在上面。
难怪找不到呢,眼神再好也没法透视啊。
“你怎么想到的,好拽哦!”陈献午秒变星星眼。
江越人一抬下巴:“喏。”
刚才光秃秃的树瞬间又长满了花,而脚下粉色的地毯证明刚刚踹树后的一幕确实不是幻觉,幸好陈献午手里还捏着那片门没松开。
江越人主动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我不小心扯掉了一片花瓣,没想到过一会儿又出现了,说明这不是普通桃树,所以我猜肯定有朵花摘不掉。”
陈献午恍然大悟。
设计这么变态的入口的人真是好手段,从这就开始筛鬼了是吧?
“我先进去。”江越人稍显凝重,缓缓说道。
陈献午下意识要阻拦,想想还是没那样做,只道:“小心啊。”
江越人伸出手指轻触那迷你门,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吸进去,速度之快远超眨眼。
陈献午紧跟其后,翻转那片花瓣,轻触进入。
她感觉好像站在原地没动,但眼前景象却已切换,坠坠的脑子也轻松了。
百米外,约三丈高的木质牌楼乍看气派恢宏,“鬼门关”三个大字异常显眼,细看便透出股年头已久的破旧,瘴气缭绕,阴湿之气如有实质扩散开,一旦缠上难以摆脱。
门头上的破灯笼摇摇晃晃,也不大亮,照明全靠两旁泛着青色火焰的油灯。
鬼门关下两排阴差凶神恶煞,依次排查所有经过的鬼,动辄呵斥打骂。通身狰狞凶恶的气势,要说将这些普通小鬼就地打杀了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