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决心想要学会谢怀的厨艺，但就在昨晚过后，秦招司还是觉得当务之急是聘请一位厨司更稳妥些。

只是这事放在寻常家里不算什么难事，可要想在司令府里放个人却是一点都不能马虎，除了厨艺要好，身世背景更要格外留意，也正因如此，想通过介绍所聘请一位也实在难以摸清底细。

干脆换个思路，世道艰难，总有些外来避难者，成了游走在酒店门口的雇佣，秦招司走遍了上海茶馆酒楼，妄图从聚集地里找那些初来上海的人，好从中挑选一个得力的。

只是挑选了半日，又发觉这些人初来乍到，身份虽然干净，但对上海的口味并不了解，手上的厨艺也大半来自家乡各地，先不论他们的手艺能不能比过谢怀，只说出手的菜肴秦招司尝过后就觉许多口味并不符合他的习惯。

挑挑选选，光是尝各位的菜品就快把秦招司撑晕过去，却还是没能挑出一位合适的人选，到最后反倒是秦招司实在招架不住，扶着酒楼外的墙面半步都无法挪动，只怕自己稍动一下，胃里的东西都要尽数呕出来。

“小哥，看你挑半天了，有没有好厨子让我捡个方便。”

肩膀突然落下一只纤细白净的手，桃红的指甲轻轻搭在秦招司臂膀处，似曾相似的那阵香水味伴着她娇软的声调，引秦招司侧目而视，顺着那只白皙的手臂看去，女人那双眼眸带着勾人的热意，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轻挑着下巴，露出修长的脖颈。

是张陌生的脸，却又似乎在哪里见过。

想了几秒，脑子里突的闪现一个画面，与面前的女子重合在一起。

正是那天和赵昀闲逛时，那家烟馆里的女掌柜。

“小哥贵人事忙，怕是不记得我了。”见秦招司半刻没有吭声，女掌柜微微偏过头，秋水般的眸子眨了眨，笑意从眼角弥漫开来：“前些日子在馆里，我们见过的。”

“哪谈什么贵人，自然是记得的。”秦招司含笑退了半步，不经意的拉开两人距离。

女掌柜见状，不紧不慢的放下手来，眼光朝身后的雇佣看了一眼，手里的罗扇轻轻的摆着，鬓间的几丝碎发也跟着微微摆动。比起在馆内初见时的娇媚轻浮，此时她的发丝盘得极利落干练，身上的铜青色的短袄长裙也极衬她的气质，全然是温婉知性的模样。

“小哥可有稍入眼的厨司，要是还有什么旁的顾忌，就让给我吧，也好让我省事些。”

女掌柜的声音传到秦招司耳边，打断了秦招司的思绪，回过神来，见她正看向自己，于是开口道。

“要是聘请到烟馆里还是您亲自尝尝口味吧，众口难调，我就不妄自开口了。”

“你这人倒有意思，世道正乱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你看我馆里那些伙计，哪有这许多讲究。”女掌柜嗤笑一声，露出莹白的贝齿，手里的罗扇摇得更欢快了些，不等秦招司回话继续说道：“不过今日我不是择馆里的厨子，是想给我儿子挑一个合适的，我手脚笨，做的东西也不怎么趁口。”

秦招司闻言有些意外，只记得那时见面，她衣衫凌乱，脖颈上还有点点红印，分明是刚从鱼水之欢中抽身的模样，半点不像是有家室的妇人，夷犹了半刻，还是忍不住问及：“您有丈夫了？”

女掌柜手腕轻抬缓落，手里的罗扇半掩着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好看的眼眸，紧紧盯着秦招司，又缓缓垂下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秦招司疑惑，下意识的想要开口继续询问，女掌柜却仿佛能料定秦招司接下来的话一样，半侧过身子，不再与他面对面，只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自顾自的说道。

“没有丈夫就不能有孩子，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法则吗？”

她那样相似的，落寞又迷茫的眼神，小时候在母亲的眼神里秦招司见过许多次，母亲的无助来自于自己的弱小，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和无法保护自己孩子的茫然。而她的无助，不仅有为人母的责任，还有来自于这世道下，众人的眼光和嘴里那几句莫须有的诟病，即便表面装得如何不在意，但个中辛酸也只有自己知晓。

她们都是没有背景的女子，说到底，不是她们在为难自己，是这世道在为难她们。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秦招司连忙表示歉意：“是我考虑不周。”

女掌柜侧目，很快将那抹落寞尽收眼底，换上平时那副淡淡的笑意，放下手里的扇子。

“没关系，我知道小哥是好人。”女掌柜说着，靠近了秦招司半步，低声继续说道：“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替我问问那日同你一道来的小爷，可有兴趣接手我的生意。”

话锋转变得太快，秦招司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想了几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被摆了一道。

“不赚钱的买卖他不会做的。”撇开心里那道莫名的同情心，对方的目的性太强，秦招司下意识回绝了一句，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见秦招司这就要离去，女掌柜纵身跨出几步，横挡在秦招司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吧。”

秦招司不明所以，只是她这样横挡在自己面前，逼得他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耐下性子应道：“不是。”

女掌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副肯定的神态：“难怪。但求小哥替我问上一句，要是没有兴趣也就罢了。”

秦招司扶额，不明白满上海混迹生意场上的人数不胜数，怎么这位掌柜偏要尾着赵昀一个人穷追不舍，这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手赔本买卖，只因为看赵昀憨傻就想诓骗他做那个冤大头。

“生意场上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偏要找他？”被追问的有些烦了，秦招司索性沉声质问个明白。

秦招司语气突然变得生硬起来，女掌柜却也不恼，只笑盈盈的解释道：“别看我馆子小，生意大的老板看不上我这点买卖，但生意小的，想要接手我这桩生意，手里却也不能没点东西。”

秦招司闻言反倒来了几分兴趣，双手环在胸前，微微屈身凑近一些，不紧不慢的继续问：“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能接手得起你的买卖？”

秦招司突然凑近，女掌柜下意识身体向后倾斜，反应过来后，扬起手里的扇子，轻轻抵在秦招司额头上，将人稍稍向后推了推，笑着应承。

“那天一面之缘，他虽然穿得简单，但胸前是纯金玉佛坠，身上的衣料也不难认出是香云纱，连手上那支扇子都是珍珠贝母扇，这样富贵人家的少爷，接手我这笔生意应该不是难事吧。”

秦招司耸肩，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但心里不禁开始暗骂，一早就让赵昀平时低调些，可他好像耳旁风似的从不往心里去，现在可好，只消一眼这就让人盯上了。

但想了想这也不怪女掌柜纠缠，谁让赵昀这人就是惯爱招摇过市，就像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手上有几个钱一样，也难怪招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