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的时候,两个人收拾好了决定出门。
到目前为止,许囱还不知道贺朗阁有什么安排,也没有过问,打算听贺朗阁支配,他说去哪就去哪。
两个人在小区附近找了个小餐馆吃饭,一顿饭过后,许囱问贺朗阁接下来去哪,贺朗阁的答案是还没想好。
许囱用手扶着额头,看着对面一脸无辜的贺朗阁说:“我差点被你出门时候胸有成竹的样子欺骗了。”
贺朗阁牵强地笑了笑,他想过去海边游泳、去放风筝、去射箭馆……好像都很好,但好像都不是很独特,于是迟迟做不了决定,想着要不干脆逛到哪算哪吧。
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贺朗阁出神地望着外边湛蓝的天空。
不一会儿,贺朗阁在犹豫纠结中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实在不行,我们去追那朵云吧。”
“好啊。”
贺朗阁随口提出来的想法,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许囱的附和,他愣了一秒还在反复咀嚼刚才许囱的答案。
“还不快走,本来就追不上,再拖一会儿更追不上了!”许囱催促道,即使他现在甚至还不知道贺朗阁刚才口中说的是哪一朵。
眼看面前的许囱站了起来,贺朗阁也不自主地赶紧跟着起身了,两个人赶紧在店外租了两辆自行车,奔着贺朗阁指的一朵云骑了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个人在海边公路上奋力骑着,不时还张望彼此,左边是一排排拥挤的居民楼和花色各异的店面装潢,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空荡大海。
正值中午,沿街的商店在店外摆出了一些炸鸡腿和酱肉,希望通过这些气味勾起夏日里人们恹恹的味蕾。
前边骑着自行车的老人的两边车把上分别挂着一袋刚出锅的板鸭和一个大西瓜,贺朗阁和许囱很快就从他的身边超了过去。
等经过路边一棵大桑葚树的时候,贺朗阁喊许囱的名字,许囱大声回应。
贺朗阁说这棵树下的地面总是被掉落的果子染得黑压压的一片,自己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好奇这片地是不是甜的。
许囱被贺朗阁的念头逗笑了,笑声淹没在了热闹的风声里和循环的潮汐声中。
云朵在私奔,大海在呼吸。
一会儿就追丢了,这趟突如其来的旅程也结束了,自行车咔地一声停下来,刹车、上锁,两个人都觉得很莫名其妙,但又很开心。
面前的这片海域早就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两个人在沙滩上找了个亭子坐进去休息。一旁有几个小孩,正在打游戏,看样子应该是暑假被家长带出来旅游的,玩累了,就从家长手里讨来了手机,坐在亭子里休息。
两个人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盯着面前的海,等待紧凑的呼吸逐渐舒缓下来。
许囱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在一旁的孩子打游戏的吵闹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许囱接起电话,无奈在一片孩童的叫嚷声中根本听不清对面的声音,于是起身走到了不远处。
“嗯。”、“嗯。”、“挺好的。”
应答了几声之后,许囱挂了电话,结束了这一场名为关怀却总会落脚为教育的对话。
许囱回到亭子之后,就看到贺朗阁正拿着一包干脆面啃着,附近没有商店,应该是旁边的小孩带的。
贺朗阁晃了晃手机上的转账记录,示意是刚才跟小孩儿买的,还义气地帮他买了一袋。
许囱才意识到让贺朗阁等了有一会儿了,于是解释道:“我爸打过来的,问问我生日过得怎么样,问我缺不缺钱。”
贺朗阁咽下嘴里的干脆面,说:“挺好的,看样子咱们俩的家长都差不多,生日礼物都是红包。”
许囱笑了笑:“确实,我每年生日礼物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钱会涨。”
贺朗阁翻了个白眼:“老贺从来都不涨,好像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通货膨胀这件事。”于是又看向了远处平静地海面,分享道:“不过,他有时间的话会尽量赶回来给我过,虽然真正实现的次数只有一次,那次他还吃掉了我一大半蛋糕。”
“他忙的话,我就去找他嘛,在缦廊跟奶奶吃过饭庆祝过后,晚上的时候我就去北檐找他,无论多晚也要等到剧目演出结束,再一起吃个蛋糕。”贺朗阁的语速缓慢,无意识地分享着自己的日常,继而又笑了笑转头面向许囱:“寿星要自己亲自背着个蛋糕去找庆祝者,好奇怪是吧。”
许囱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的事。”
贺朗阁和贺济川建立的关系并不具备传统意义上模范父子之间应有的的温馨密切,但却有着不可撼动的平衡感和稳定性。
许囱时常惊诧于两个人之间相互理解的程度远超与自己对父子关系的想象。
许囱生长的家庭,是过于传统的家庭。
许桓在外边工作十分辛苦,刘芳槐负责料理家事。
如此分工的结果是,许桓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一般进家就喊刘芳槐和许囱帮他倒杯水,帮他干嘛干嘛。
从小刘芳槐就对许囱说爸爸不是懒人,他在外边比谁都辛苦,回家懒点就懒点,许囱总是觉得有道理,可就是哪里不对。
刚才在电话里,许桓问他今年怎么还开始在外边过生日了,言下之意是自己不懂事,不知道在家里陪妈妈,许囱解释道早上跟妈妈打过电话了。
许囱以前的生日都是在家里过的,明明是许桓每年都因为工作没有办法回家,这次缺席的变成了自己,许桓却开始觉得有问题了。
贺朗阁把脑袋靠在亭子的柱子上,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语道:“其实,有红包已经很幸福了,能被别人记得生日,总归是好事情。”
许囱点了点头,沉寂一会儿后,唤了声贺朗阁的名字。
“嗯?”贺朗阁睁开眼睛回应。
许囱有些犹豫地问出:“你有没有尝试过改变别人,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哪怕是期待对方做出一小点改变。”
贺朗阁沉思了几秒,随后回答:“没有吧,我甚至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投入过任何精力,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固执,所以从来没有奢望去改变任何人。”
以前的时候,许囱也试过可不可以改变他们,试过沟通,试过写信,试过他能想到的一切方法。
他劝妈妈你可以不用把他和许桓视为她的全部,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多交些朋友。他说爸爸可以不必沉默,在外边的难事可以回来告诉他和刘芳槐,能不能更心疼妈妈,不要再理所当然地指使她。
可是没用的,那是他们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
刘芳槐早已习惯了把身心都倾注于家庭,走出门外跟朋友相处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件更需要付出精力的事情。
许桓早就习惯了独自承担工作的压力,先把困难处理成难言的东西,再去思考解决的路径。
在许囱成年之后,许桓才开始把一些工作交给他,意识到儿子也到了可以帮自己分担一些的年纪。
他们早已被岁月和惯性雕刻成了不容侵犯的样子,许囱也只能敦促自己勤奋一些,再勤奋一些,多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是,毕竟自己臆想出的所谓的更好方案,或许纯粹是由自己的偏见所筑成的精美沙塔,永远无法被搬移到自我的主体局限性之外的脆弱之物。
许囱笑了笑,微小的叹息被淹没在海浪的呜咽中,溺毙后转生至无法被触及的天际:“我也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改变另一个人,哪怕是一点点。”
许囱的眼睛望向远处的蓝色穹顶,试图探寻那模糊的讯息,又了然自己永远无法取得回信,能做的只有诚恳地袒露自己现有的困顿闭塞却又真是无比的内心:“所以我们爱的人终究会偏离我们的期许与设想,他们也天生理应拥有这份自由,但我们却因为爱不肯舍弃对他们产生期许,于是挣扎纠结,于是让爱变了样貌。”
贺朗阁转过身来,看着许囱:“但正是因为我们都是管辖范围仅限于自己本身的生物,我们便可以自由地改变我们接受他们的方式,你爱怎样就怎样,看我接受不接受就完事了。”
“许囱,你看啊,太阳烫不熟海水,不是太阳不厉害,是他们离得有些远,不过也正是这份距离才让他们维持住了某种平衡。”
许囱跟着贺朗阁上挑的嘴角笑了笑。
片刻后,贺朗阁问道:“许囱,你游戏打得好吗?”又转向不远处一直在打游戏的小学生们,眯着眼带着些刻意渲染出的恨意说:“要不去对决一轮,刚才他们干脆面卖了我两块钱一包,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忍不下这口气,你帮我去虐他们一波吧。”
许囱闻言,回复:“得令。”
于是两个男大学生坐在一群小学生里边,发起了挑战。
对方四个人,于是贺朗阁和许囱打电话给谢谢拟和费醉,把他们拉了进来。
谢谢拟和费醉被拉进战队的时候还很不屑,给贺朗阁发消息说大中午的把我们叫进来就是跟小学生打游戏嘛。
直到明宸四人小队被对面按在地上虐的时候,他们也一句话都没有了。贺朗阁叹了口气,拉着许囱两个人心服口服地离开了。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太阳正盛,贺朗阁和许囱找了个附近的咖啡馆进去吹空调。
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两个人吹着冷气,打算多呆一会。
各自点了杯咖啡,两个人各自看了会儿手机,许囱还是比较上进地在复盘刚才的败局,贺朗阁则是毫无进取心地在随意刷着手机。
贺朗阁刷手机的时候发现一个鲤鱼王的毛线帽,明明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贺朗阁还是截了个图发给了许囱。
许囱也没说话,点开突然弹出的聊天框后回了消息给贺朗阁:有点傻吧,同学。
把消息发过去,转过身去,许囱就看见贺朗阁转头起身走掉了,留下许囱在座位上赶紧又打开手机看了眼对话框,差点把消息条盯出了火星,自己没有发特别过分的消息过去吧,难不成贺朗阁对于智商这件事超级介意。
一分钟后,贺朗阁拿着从前台借来的充电宝踱步回来了,丝毫不知道许囱刚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见贺朗阁将插电头与手机底部反复插拔了几次,抬起头来将屏幕冲着许囱,一脸迷惑的样子,还没等贺朗阁开口,许囱就已经猜到了贺朗阁要说的话,并且脱口说了出来。
“我手机是不是坏了?”
“为啥充不上电了?”
“电量标识上怎么不出小闪电了?”
许囱的预判完全正确,贺朗阁想说的话都被许囱抢先说完了,就只能焦急地“嗯”“嗯”“嗯”,点着头,之后又实在忍不住憋不住笑了出来,因为许囱刚才模仿自己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实在是太像了。
许囱挑了挑下巴,露出一副“孩儿,你这脑子,将来出去混可怎么办啊”的焦虑神情,说:“你手机屏幕上还是显示刚才的鲤鱼王毛线帽截图,当然不会显示小闪电。”
贺朗阁咬了咬嘴唇,脸上喜悦的光还未黯淡下去,眼角氤氲着轻巧跳跃的笑意:“好吧。”
贺朗阁正要拿出充上电的手机接着跟许囱争辩,许囱下一秒掏出了自己刚才趁着贺朗阁离开下单的鲤鱼王毛线帽的待发货界面。
“没意思。”贺朗阁本来就是想跟许囱争辩一下的,并没有真的那么想要。
许囱笑了笑:“我知道,你就是想跟我抬会儿杠。我买了,是因为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还真的有点儿想看你戴。”
片刻后,察觉到许囱有些倦了,趁着许囱还没有提出离开咖啡店,贺朗阁急忙率先提议道:“对了,我去借充电宝的时候看他们前台有颜料提供给顾客,要不要跟我一起画画。”
于是两个人各自拿了个小画板画起了对方,约定无论画成什么样都不许生气。
中途,贺朗阁问许囱:“你有没有发现,你看一个人的时候,会先注意到他的颜色。”
许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这个习惯,于是摇了摇头。
贺朗阁继而作出解释:“我感觉到的,你向我形容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先说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或者戴着什么颜色的帽子。”
许囱花了几秒钟回想,贺朗阁的结论好像跟自己过去的行为是吻合的,于是又反问:“那你会先看哪里?”
贺朗阁脱口而出:“骨骼吧,头骨、面部的颧骨、身量之类的,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关注到的就是你的身材。”
许囱故意忍了笑,浅声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贺朗阁镇定回答。
说实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