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许囱他爸许桓出差回来,他也就回家了,和贺朗阁约好了时间明天一早开车接他。
傍晚五点,许囱站在家门口,抱着一厚摞从宿舍搬回来的复习资料,只好把右腿膝盖抵在墙上,把书放在上边,右手扶着,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才打开了门。
又是熟悉的炖牛肉的味道。
厨房内的女人听到关门的声音,细声细语地说:“回来了。”
“嗯,回来了。”许囱回应,把书放进了房间,接着走进厨房:“还剩几个菜啊,剩下的我来吧。”
“刚进家就歇着吧,这两天累了。”刘芳槐露出愉悦的神情,挡在了料理台前面。
许囱只好无奈地离开,坐在沙发上摆弄茶几上的盆栽。
许囱家里的公司这两年经营得很好,赚了不少钱,可是一家三口还是住在原来的两居室,小区安保几乎是没有的,后来许囱听见别人说才知道这叫“老破小”。
许桓这两年没有提过换房子,是那年替人作保把自己弄得负债累累的时候给他弄怕了。
现在住的房子就是那年家里变动时,一家人临时找的住所,却被住到了现在,房子虽然不大,住着舒适,也就没有很强烈的更换需求。
过了半个小时,刘芳槐从厨房里出来了,坐在餐桌前歇一歇,问:“期末考试考完了?成绩怎么样?”
“出了几门,还行。”许囱不算聪明,学习总是需要投入很多精力,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是经历了一轮复杂的格斗,最后以这样的一句汇报结束,许囱知道又到了这个时候,把最后轻飘飘的结果扯出来给关心它们的人看的时候。
刘芳槐露出欣慰的笑容,接着又柔声柔气地关心道:“那你转专业的事儿怎么样了?”
许囱没敢跟许桓说过,只有刘芳槐知道这件事。
许囱接着汇报:“学校接受资格申请了,还需要下学期通过考核。”
刘芳槐笑着夸赞:“儿子真棒,恭喜你!”很显然,刘芳槐只听到了只要是申请了经过学校简单审核材料就会给出的“接受申请”,没有听到后边的漫长的“还需要通过考核。”
许囱知道自己又将开始新的一轮不为人知的格斗了,于是笑了笑,这是许囱在家里最常做的表情,问:“爸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六点,应该快了吧。”刘芳槐回答。
六点半的时候,许桓在门外敲门,许囱去开门:“爸,您回来了。”
距离上一次一家人一起去缦廊,过去了一个多月,许囱注意到许桓头发比上次渐长了一些。
“回来了。”许桓拖着一个简单的黑色行李箱,许囱家住三楼,小区没有电梯,将近五十的许桓一个人拽上来还是有些累的。
每次看到自己的亲爹年近五十还郁郁葱葱的头发,许囱都会感觉自己未来有望。
许囱接过行李箱,正要往父母的房间拉。
许桓赶忙阻止,要先打开一下行李箱,刘芳槐从旁边打趣:“是给我们带的礼物吗?”
许桓解释:“我的毛巾在行李箱,要拿出来先去洗把脸。”然后对刘芳槐解释:“有什么可买的,家里也没什么缺的。”
简短的整理过后,一家人坐上了餐桌。
刘芳槐问许桓这次出差怎么样,是否顺利。许桓是个务实不会说浪漫话的人,但是为人忠厚踏实,每次出差干了什么回来都会一五一十地说给刘芳槐听。
吃到一半,许桓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补充说:“我前天跟几个老板吃饭的时候,聊起孩子。”
许桓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笑容:“别人听说了,都羡慕我有一个明宸念书的儿子,还是学金融的,谁听了都说前途无量。”
许桓很少会对许囱直接说出自己的夸奖,经常会借跟别人的谈话来表现出自己对儿子的满意:“那些个老板有多少钱,都不如我有个省心的好儿子。”
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早布满了沉稳和隐约的沧桑,但偶尔也会出现这种羞涩的傻笑,许囱觉得许桓这时候有一股难得的可爱。
虽然许桓并没有面对着自己说出上面那番话,许囱也诚心诚意地笑着作为回应。
虽然脸上笑着,许囱心里辗转着的却是自己要转专业的事情,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像自己高中出柜时那样生气失望。
不过转专业怎么说也比出柜的事儿小吧,许囱这样宽慰自己,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如果对方扔过来的是砖头,许囱可以用坚硬的东西去回击,可是许囱面对的是投到自己面前的海绵一般的温暖关怀,除了笑容和感激,许囱翻了翻自己的身体,找不到其他。
接着,又聊到许囱之前答应的寒假假期要去给一个叔叔家的儿子补课的事情。
许囱细细呷着刘芳槐独家秘制的酒酿小圆子,忽而停下说:“后天再开始吧,明天要去帮同学一个忙。”
许桓闻言沉默了一秒,气氛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许桓问道:“男生还是女生啊?”
“男的。”许囱不咸不淡地说,表情轻松斐然。
这顿饭自此变得安静,直到最终以彻底无声的沉默结束。
第二天许囱开车去接贺朗阁的时候,发现贺朗阁已经把三箱样品和两箱饰品搬到校门口等他了。
许囱一眼就看到了在马路旁规规整整地戴着毛线帽和围巾的贺朗阁,把车靠了过去。
两人把箱子放好,就出发了。展会十点开始,货品已经被公司运过去了,两个人还需要到那里布置,时间紧任务重。
后边的座位被箱子堆满了,贺朗阁不得不坐到了副驾。
车上暖风很足,贺朗阁把黑色短款棉衣脱了下来,整齐地叠起来放到了腿上,贺朗阁里边穿了件黑色工装背带裤,脸颊红扑扑的。
许囱瞥了一眼,发现贺朗阁的眼瞳在阳光下竟然是褐色的。
“贺朗guo。” 等开出学校那条路,许囱开始用奇怪的语调叫他。
“贺朗guo。”没听到回复,就又重复了一次。
“干嘛不搭理我。”许囱语气变得有些委屈。
“我又不叫那个。”贺朗阁一脸严肃地回答。
许囱觉得这样逗贺朗阁好玩,听到了贺朗阁的回答,于是适可而止,放轻语气,字正腔圆重新称呼:“贺朗阁。”
“哼?”
“你知道我要转专业吧。”
“知道。”
“我是收到录取结果之后,就决定转专业的,我一直喜欢环境工程,未来如果能在双碳、ESG或者是乡村环境治理上参与相关的工作就最好了。”
“明宸的环境工程系是我的志向,但是我高考差了几分,又实在喜欢明宸……”许囱慢慢地说,希望能够解释得清楚一些。
“说重点。”
许囱于是清了清嗓子,用晴朗明亮的语气说:“我喜欢你呗,怕你觉得我是开玩笑的。”
不是因为不够喜欢你才轻易地决定转到另一个校区,而是因为之前就很向往另一个专业无法轻易放弃,简而言之,怕你多想,也怕我减分。
贺朗阁揉了揉鼻子,没有预想到许囱会担心这个。
贺朗阁想说没有关系,但又觉得这样太直白,于是又拐弯抹角地说:“其实我很羡慕你,有很明确的想做的事情。”
许囱察觉到了什么,安慰道:“你也很好啊,能坚持做让自己开心的事也是很了不起的。”
贺朗阁扭头对着许囱质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家通常管这种状态叫没理想、没目标、胸无大志、游手好闲……”
听贺朗阁悉数着自己的“罪名”,许囱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顺着贺朗阁说了下去:“是是是,我们阁阁可不争气,胸无大志。”
还没说完,就被贺朗阁扬声打断:“我自己可以说,大哥,你这么说我不会难受的吗。”
许囱被打断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接着说:“胸无大志,三心二意,只顾着自己开心。”
贺朗阁想继续反驳,但是想了想没有一个词是不能安在自己身上的,就默默闭嘴受着。
接着,贺朗阁听到了这句结束语:“但我们阁阁,一定会是个出色的人。”
正是红灯,贺朗阁看到身旁开车的男生依旧是自说自话的样子,突然扭过头把自己滑落肩膀的背带扶了上去。
瞥到绿灯,许囱迅速把手从贺朗阁肩膀上移开,顺着车流往前开,贺朗阁默默把头扭了过去,盯着窗外匆匆而过的景象。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闭上了眼睛,不是装作睡觉,是真的有些困。
显然,睡不着。
十分钟后,贺朗阁睁开眼睛问许囱:“三岁的小何跟隔壁家小李玩的时候,直接把小李的玩具顺着窗户扔了出去,这时小何的爸爸看到了会立马对小李说什么?”
“一个人名。”贺朗阁补充道。
许囱眯了眯眼睛,柔声问:“你刚才闭眼就是在想这个?”
“睡不着。”贺朗阁说。
“会说什么?”许囱思索了几秒,回答:“刘星?”
许囱脑子里的画面是小何的爸爸指着人家小孩飞出的玩具,泰然自若地解释看那是流星,是不是太残酷了点儿。
见贺朗阁没有反应,许囱又开始了思考。
十秒后,贺朗阁:“小何的爸爸会对小李说,何书桓(何叔还)何书桓(何叔还)。不过,你的答案我也喜欢。”
很少有人能回答贺朗阁提出的奇怪问题,贺朗阁也知道很少有人能对上自己的脑回路,但他并不需要对方对上,只要对方愿意猜,自己就会不断地分享。
车上暖风足,一会儿贺朗阁就结结实实地睡着了,被许囱轻轻摇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场馆门口的停车场,贺朗阁晃了晃神。
许囱在旁边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其实是有些紧张,贺朗阁昨晚在床上自己编排话术,不好意思说,只好回答是暖风开太舒服了,于是把安全带解开打算下车搬东西。
许囱摇了摇头说:“不着急,东西已经搬进去了,你刚睡醒,醒醒神儿再下去,要不感冒。”
贺朗阁听话端正地坐好,这种时候贺朗阁始终不太会应付,他睡醒才发现许囱车座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上了保护颈椎的靠枕,于是愣了一秒钟。
许囱察觉到贺朗阁的目光,于是笑着解释:“我这个靠枕还舒服吗,我妈说我这车里太空了,买了一堆装饰,我就挑了这一对儿靠枕。”
“还行。”贺朗阁把自己刚才迅速从靠枕上弹开的脖子轻轻地放回去,停留了两秒,证明自己是真的感觉到了是舒服的。
许囱得意地点点头,说:“待会儿布置可就只能交给你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布置。”
贺朗阁回应说好。
这次的集市要比普通的跳蚤市场规模更大,摊位申请需要通过严格的注册程序,也有很多大型文创公司参与。
对于场内的布置要求没有那么正规,没有统一的宣传牌匾,各摊可以按照自己的风格布置。
一走进去就能看见各种稀奇古怪的布置场景,好多人匆匆忙忙路过,发出一阵阵吵闹。
贺朗阁先吸了一大口空气,虽然他平时喜静,但他异常享受这里的氛围。
一个穿红色毛衣的小姑娘看到他们胸前带的工作证就走了过来,开口说:“你们好,我是B区的负责人,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小姑娘身形清瘦,穿着红色显得痛快开朗。
“B35。”还没等贺朗阁和许囱说话,小姑娘就兀自念出了他们胸牌上的摊位号,随后笑了笑指示道:“跟我走吧!”
“你们的货已经运过来了吧,看你们还没布置,其他摊主都来了,我正好没事儿可以帮你们一起。”小姑娘一路上念念叨叨地说着,迅速拉近了距离。
等对方话音刚落,贺朗阁询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程小落今年大三,平时出门几乎没被称呼过“您”,看着贺朗阁小心翼翼询问的样子,程小落忍不住抿着嘴憋着笑。
“程小落。”程小落语气简短清脆,“叫我小落就好,想叫我志愿者也行,离得远一点就叫我诶!志愿者!”
贺朗阁:“好。”简短回应,没有多余的词句。
摊位上的货物被整齐地码在角落,许囱负责摆放货物,贺朗阁负责拿饰品装饰,没好意思让小姑娘多干活,就拜托她在一旁帮忙看着摆的正不正。
半个小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