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里,三个人穿着睡衣趴在地上,手上拿着笔,地上铺了很多草稿纸,都是他们练手的设计图,来的时候一并带过来了。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开始了?”陈皓轩把笔夹在上唇上。
“我也觉得好草率好突然,还好随便。”林楠拿着笔在空白的纸上画着画。
“不管怎么样,来都来了,尽力别在一评卡掉就可以。”俞清扬把一张一张的看着草稿纸上的各个细节。
他们抽到的主题是“交织的轨迹”,很模糊,这也实属正常,艺术本就不该别具象化,难以看清所有细节的东西才是最美的,它还存在幻想,一旦被赋予了形象怎么看都差点朦胧的美感,是纱布无法挽回的模糊。
被遮住的和看不清的本质上是不同的。
“交织”是一个很大的范围,小到一针一线,大到无可度量的程度星河交融。
“轨迹”又是一个极为巨大的范围,区间之内是无穷。
“你们有谁做的过相关的主题吗?”俞清扬直接问了。
林楠:“我做过一个和轨迹有点关系的,那个主题是音符胶囊,音符跳动的轨迹应该也算吧?”
陈皓轩:“你是说五线谱上的吗?我感觉算,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重心不是找到做过相似的题目进行融合,我们应该先确定好设计方向不是吗?”
“没错,但是我们现在的问题不就出在了没有设计方向上吗?所以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找灵感吗?本身也没有要融合主题的打算。”俞清扬仰头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先不看这些了,或许应该讲讲我们的嗯……经历,从无到有,从自己变成很多人一起,这或许也是交织的轨迹,我们要不要尝试把主题缩小?缩小到个人,我们最了解的,偏差也最小的,例如我们。”
我们的故事和我们的距离为零。
“我没意见。”
“可以呀,刚好可以更了解彼此一点了。”
三个人把纸笔丢到了地上,围坐在一张床上,写好纸条折好放了一堆,轮流抽,抽出一个关键词,每个人都要讲一件与这个关键词紧扣的关于自己的故事。
第一个签林楠先抽的。
“不公。”林楠念出了那个词。
一击致命。
林楠眯眼笑了笑说:“我先说吧?”
“不公我觉得还是挺多的,我很不能接受的一点就是我的病。”黄色的小卷毛在灯光下有些惹人心疼:“我有轻微的第欧根尼,一点也不严重,但我觉得致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楠还是笑着的,仿佛是一只经历的无数苦难,却还要笑面风雪的绵羊。
“你们或许听说过这种病,一般情况下只有倍受孤独,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才会患上的病,肮脏混乱综合征,我患上这个病的时候才十几岁,我没有收集垃圾的习惯,但我总会把整洁的东西弄得很乱,我很难接受规整,其实我很抗拒肢体接触,或者说,我根本接受不了,很多次我都差点推开然然了,总是莫名的反感嗯……亲近,但是我不能说,会特别伤人的。”
俞清扬回想起他和季悠然的互动,几乎是每一刻都在牵手,很难想象,到底需要多勇敢多爱才可以做到这一步。
“十五岁那年我高一,然然高三,阴差阳错之下,我们相爱了,很奇妙,我一个连自己都会讨厌会质疑的人可以完全相信他,一些原因我们还是分开了很久。”他顿了一下才说出“很久”那两个字。
“因为我身体难以承受的东西太多了,这么长时间了,然然易感期还只是靠着我的一点信息素,还有抑制剂撑过去的,还有就是我的信息素对他来说安抚性小到不能再小了,我们微不足道的契合度……”
根本给不了他什么。
“简单点说我才是那个我最不能接受的不公。”
潜入一个大规模统一的世界里,他小心翼翼的来伪装自己的不同,让自己也随波逐流,看起来不是个异类,看起来也是那么“普通”。
“到我了!”陈皓轩举了一下手:“我吧……没有经历苦难,像我这样的家庭条件超级好,自身也超级好的,通常应该也不会感觉到不公平吧?但我是独生子,我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公平。”
家庭富裕,做什么家人都支持,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吧?任谁会觉得不公平啊?
“我感觉到孤独,哎呀其实也不是我从小就不缺人玩儿,但是我缺一个固定的人玩儿,你们也知道的,我和云哥以前认识,自从他不学钢琴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就这样说吧,每一次我觉得要稳固一段友谊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事,然后我就要重新社交,重新打关系,我觉得不公平了,我也很想要一个固定的,可以每时每刻都可以分享可以诉苦的玩伴,这或许很重要吧?反正我是这样觉得。”
然后就到了俞清扬,他现在有点后悔提出那个意见,他扶了扶额头说:“其实我根本认识不到公不公。”
俞清扬从记事起到现在一直在学东西,根本顾虑不到这些琐事,他在繁忙的时候是看不到工作以外的事的:“如果说有,我觉得是我妹妹,青青出生在我们家是最不公平的,她不该在那里生活。”
“非要找出一个点的话,我会怪罪于上帝。”他就这样说出了一句于充满幻想的顽童紧扣的话:“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差,父母在一线做工,二十多年前车和存款都有了,当然这只是相对于我们普通家庭来说,已经算得上非常富裕了。
“我两岁那年我爸遭到打劫,车子还有银行卡被一并抢走,差点丢了命,一旦经历了一次大的事故,就很难翻身了,我爸妈他们也做到翻身了,很快他们又买了一辆货运,那个时候我们一家的生活完全算得上是绝对的好,这样的生活还没有维持两年,又一次车祸,我爸很幸运的活了下来,每一次翻身都会糊锅,零零星星我爸妈的这种事加起来大概有十几次。”
“他们把我培养好了,一心一意的为我提供环境,青青什么都得不到。”
任谁也没想到外表冷漠的俞清扬,其实饱受苦难,他本应该有一颗脆弱易碎的心脏,却又必须亲手为他带上枷锁,将它封 印。
不能让它忽而柔软的誓言他紧紧抱着。
“打个商量。”俞清扬说:“今天我们单纯是为了比赛,每个人的事都不要说出去,玩的有点大了。”
“完全OK!放心放心,这么私密的事情,我还是很有分寸的。”陈皓轩比了个OK的手势:“下一个我抽!”
展开纸他念出上面的字:“勇气。”
“这可就好说了,我来我来,我觉得我所有的勇气都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自立自强的人,非常的棒!”陈皓轩说:“就像被德墨忒尔辅助怜悯的农民,被她早早的赠送了一颗有丰收意念的麦粒种子,我要做的只是播种,把一件事贯彻到底是一件很酷的事,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要被榨干了,低谷期的时候总想着就这样就好了,学这么厉害干嘛?”
“但是我现在就很厉害啊,不仅把钢琴学好了,还把美术学好了,拜托我现在参加的可是国际大赛。”
“我最厉害的就是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全盘否定自己,然后还真的可以做的到,怎么样?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少吧?”陈皓轩对着下巴比耶。
“是诶,仅仅靠自己打气安慰真的很难走下去的,皓轩好棒。”林楠毫不令色的夸奖他。
然后到俞清扬了:“我一方面是因为一个人,一方面是因为自己。”
“我有一个偶像,是文字创造者,一次偶然我接触到他的作品,他把升级流写的很好,告诉每一个读者,苦难是注定的,没有人可以逃离苦难,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将它割离,有些人一生都摆脱不了,但总有刺破天光的时候。”
“就像我很喜欢的一句歌词——大雨不过是放晴之前的症候。”
“他给了我很多安慰,我想我尝试还有坚持的勇气都是靠他的笔来传递的。”
“仅靠他的笔墨怎么可能把我推到这个地方呢?”
大部分都是自我安慰而已。
我们身边路过的人可以是激励自己的筹码,前提是自己有一颗迫于改变自己的心,才有被往一个方向推的可能性。
“嗯…我嘛,是因为然然。”
“不会吧楠宝季悠然是救过你的命吗?才说了两条而已,全都关于他啊?”陈皓轩大惊。
“是,也不是,如果没有遇到他我可能就真的死掉了。”他说的轻松:“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根本不是第欧根尼,而是躁郁症,我有时候觉得挺像神经病的。”
意识到说错了他又改口:“不对,我本来就是。”
“我偷偷告诉你们,不要告诉然然哦。”林楠往被子里一缩就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我们上一次分手是因为被学校抓到了,他到现在还以为是真的,其实是因为我实在坚持不下去,爸爸们才联合学校做的戏,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才这样做的。”说着说着眼眶都红透了,俏俏的浸湿被角。
“楠楠不要哭啊。”
“我没有想和他分开的……”
“我们都知道。”
“你们有设计思路了吗?”俞清扬说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
听到后两个人都是一愣。
只听他说:“排比句。”
俞清扬说:“我们没有洁白无瑕的灵魂。”
林楠下意识的接住他的话:“没有向死而生的勇气。”
很自然的陈皓轩也接住了,中间没有犹豫,仿佛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得到答案:“没有事事做为的精力。”
“自我们出生以来就注定会被频繁二改二创,我们需要社交,需要融入这个社会群体,不可避免的偶尔还会做出一些ooc的事,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就算是编程创造出来的角色也有ooc的时候,谁不会偶尔反常?就按钢琴来说,音符可能只在一条线上跳动吗?”
“当然不可能了,只在一条线上那还是音乐吗?”
“林楠很擅长色彩混杂的画法,这是我和皓轩都难把控的。”他避开了那个敏感的字眼:“或许你可以设计一个背景故事,例如《太阳雨》作为设计品的名字,你们觉得怎么样?”
“赞同,学长你真的思路来的太快了,我还在想上一个问题,你名字都想好了。”
“我觉得很好啊,我们是晴天也是雨天,我大概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了。”林楠在纸上写上关键词。
肮脏<=>整洁
璀璨<=>黯然
“或许交织的轨迹本就是相互对立的关系,自我调节,自我否决,却又是一体的‘我们’?”林楠这样说。
“懂!”陈皓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像初中政治上的双刃剑?必答模板。”
“或许我们还可以再扩展一下,我想的是一个很lo的设计。”俞清扬说。
“一个有很多心脏的人,每一颗心脏连接着不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还需要时间。”
“比如从钢琴上脱落的琴键?”
“……”
一夜未眠,直到有一道亮光穿过窗帘之间的缝隙,他们才意识到时间是一簇容易消散的白云。
清晨天气稍微有点凉,熬了个通宵,他们的精神状态特别差,于是颠倒日夜,裹着被子安静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