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清醒过来的张彬灿，四下张望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在市局的审讯室。”沈清湘看穿了他的打量，说道：“我们警方已经将你的指纹和厨房的那个血指纹对比过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谁？”张彬灿很警觉——他需要先理清自己的思路。
沈清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一连问了好几个试探性质的问题。
张彬灿在沈清湘反复推敲询问下，心理防线很快就溃不成军。
他发现这个人根本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拥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极高的反侦察能力以及反社会心理。而且完全相反，冷静下来的张彬灿反倒有些迷茫和怯懦，对于沈清湘的问题有些迟疑但诚恳。
“先来说说你5月27号那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沈清湘问。“你为什么会那样处理王莲的尸体？你最好坦白是他人怂恿还是你自己有意为之。”
“那天晚上......我只是想去要点钱的。真的！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办法，我的股票都赔了，能借的人都借遍了。我爸听说我股票赔了把我臭骂了一顿......我......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来找她了。”张彬灿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不想抬头面对沈清湘的审讯。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杀了她？”
沈清湘的审讯节奏很快，不像楚竹那种温水煮青蛙慢慢给嫌犯施加压力，每一个问题都是可以直接给案件定性的，丝毫不给张彬灿思考的余地。就连在一旁记录的姚栀都能感受到沈清湘的压迫感，手心里浮起一层薄汗。
“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想要钱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来找她，我知道她也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去之前还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为了壮胆喝了点酒。”
沈清湘从他的话里提取出了两个关键词——“脾气不好”“壮胆”，这两个词怎么也不能让沈清湘联想到狄玖和附近邻里口中的“王莲”。
“看起来你很怕她，为什么？”沈清湘这样问，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
“她要是真有这么好，当年就不会赶走我和我爸，让我们两个在外地漂泊，吃苦。”张彬灿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怒锤向桌面吼道：“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老老实实把钱给我就没有那么多事了！我自己勤工俭学好不容易读出个医生，大好的前途就因为她毁掉了！”
“你跟她相处过吗？”沈清湘问，但没有给张彬灿回答的机会“我猜并没有，据我所知你离开她的时候不过两三岁，还没有主观判断能力，你对她的认识全来自于身边人的耳濡目染，比如你的父亲，和父方的亲戚。一边倒的言论让你认定了王莲就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但我可以很明确的跟你说，在街坊邻里她是个和蔼善良的人。”
“那又怎样？”张彬灿脸色的表情有些迟疑，但仍旧不服气地辩驳“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就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
果然，有些人你跟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执拗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沈清湘没兴趣和这种人白费口舌，回到正题：“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她？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张彬灿：“我......我怕她报警，推了她一下，然后她流了好多血。我没想到她这么随随便便就摔死了！”
沈清湘：“是谁告诉你那样处理尸体的？”
张彬灿：“我……是一个打游戏认识的网友告诉我的。”张彬灿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她是本地人，在我来的那天见了一面，跟我聊起过这个还没破掉的案件，让我小心一点，然后我就想......就当时突然想到，这样处理尸体警方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沈清湘：“那个网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张彬灿：“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是个短发的女生，应该是个学生，结账的时候我看见她拿出了学生证，打包了一杯咖啡带走。”
沈清湘：“你和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张彬灿：“在一个中学附近的咖啡店，时间......应该是4月24号。”
一旁记录的姚栀手上动作一顿，好似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学生证......是清溪二中附近的符生咖啡店吗？”
张彬灿低头思索了一下：“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沈清湘闻言挑眉：“你知道这个咖啡店？”
“因为只有这家咖啡店，清溪二中本校的学生出示学生证可以半价，而且店铺装修好，私密性也很好，学生都喜欢放学约在那家店里坐会儿。”桃栀如实说道“而且在清溪那起案件发生的周末，我帮池艾约了那个叫宋棠的女生，就在前一天23号，也是在这家咖啡店。我现在找顾姐去要一下那家咖啡店的监控。”
姚栀在征得沈清湘同意后，走出了审讯室去找顾小北。
“你知道吗？你那个网友对你说起的这个案子，我们警方根本没有公开，就算有围观的路人口口相传，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个系列案。”沈清湘缓缓开口。
张彬灿隐约感觉出沈清湘话里有话，抬头看向沈清湘：“什么意思？”
“意思是根本没有什么热心网友，能知道那起案件的只有警方和嫌疑团伙。你猜猜你遇到的是谁呢？”沈清湘一改先前的严肃，语气有些玩味“恭喜，你遇到穷凶恶极的犯罪团伙了，好消息是你没有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会像你对待你母亲那样处理你的尸体，而且比你更专业，如果遇上了，你只会更痛苦。坏消息，你推出来当枪使了，还傻乎乎地维护她。”
张彬灿的脸在听到沈清湘这番话后，脸色逐渐由青转红，脸上有被逮捕的窘迫，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最后留下的竟然是意识到自己被一个高中小女生玩弄于股掌的羞恼。
“所以，现在你还要继续包庇那个女生吗？”沈清湘问。
这一次，张彬灿没有丝毫犹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个女生学生证上的名字，她叫金蔻。”
“砰！”
恰在这时，姚栀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
“沈法医，找到那女孩的身影了。是她......”
“我已经知道了，是金蔻。”
姚栀气喘吁吁地跑回审讯室，因为大喘气，话被堵住一半，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被沈清湘这一句话听得一愣，连大喘气都不喘了，就这么怔愣地看着沈清湘。
沈清湘意识到他说的“她”和姚栀说的“她”并不一样，他皱眉：“你继续说，你说的‘她’指的是谁。”
“我说的是带走曹迪的那个短发女人，她穿的是和带走曹迪那天穿的同样的衣服。”姚栀老实地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沈清湘说完，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对着张彬灿“你确定是这个模样的女孩吗？”
张彬灿点了点头。
“和你见面的那天，是她杀完人后潜逃的第三天。我这么说的话，你还觉得她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无辜小女孩吗？”
沈清湘觉得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之前发现你指纹的那个男孩子是被王莲养大的。”
张彬灿听到这句话时愣了愣，脸上的表情从对沈清湘没有继续逼问自己的疑惑到对这句话的惊讶，最后化作一声冷笑：“呵，果然是因为在外面有了孩子才不要我的。”
“你……”沈清湘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身后的门被打开，狄玖走了进来对他说：“老师，让我来吧。”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单面镜前听了多久……
“行。”沈清湘起身走出了审讯室，把发挥的空间留给狄玖，他在走出审讯室之前背着张彬灿在狄玖耳边留了一句话。
狄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思考，也算是回应。
狄玖坐在张彬灿前面，打开了他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存折和一个信封。
“这本存折是我攒下来钱，是想要让她以后不用那么早出晚睡开店过日子的。这里的钱应该比你拿走的现金更多点，我把这个给你，你能把莲姨还给我吗？”
斯人已逝，不可反生的道理谁都懂，更何况他们学医的人。
见沈清湘走了，张彬灿对着一个毛头小孩完全没了紧张，甚至有种奇怪的胜负欲想要挑衅狄玖，他道：“怎么，你爸也是这样拿钱买走她的吗？”
狄玖本想心平气和地跟他谈，但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但还是被沈清湘的话按住了冲动。他说：“强者不会被弱者所捆住情绪，更不会因为他而暴露自己伪装许久的本性。”
他把那个信封扔到张彬灿面前说：“这个信封是你在衣柜里落下的，你把所有装钱的信封都拿走了。但这个看起来最薄的信封里面的东西是最贵重的。”
张彬灿表现得满不在意：“当时疏忽了，就算里面是张银行卡又有什么用？”
“那是一封信，一封写尽了二十几年霜秋岁月的家书。她想将这封信连同那些钱在你的婚礼上给你，但她没有想过你连婚礼都没有邀请她。”狄玖说道。
张彬灿听后的动作一顿。狄玖继续说着：“我是被她养大的没错，但从法律和血缘上来看，我并不是她的孩子，因为她并没有选择领养我。”
狄玖也不知道和这个人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只是脑子一热，在池艾醒了之后就过来了。本意可能是想给老师报个平安，但也不完全是，这种事情明明靠手机简单发个信息就可以，可他却偏偏执意要回局里。
可能……他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到手的幸福就这样如同玻璃一般破碎了。就好像他在那个透不过气的小屋子小心翼翼点了一盏灯，灯光在他的期盼下渐渐照亮房间，驱散大片阴霾。可这盏灯还未来得及完全照亮整个房间，窗户就被一个一无所知的熊孩子用石头砸破了，无法替他抵御风寒，还连带着灯也被摔碎。
他的世界又变得暗无天日，甚至多了一丝寒。
就如同他自己对沈清湘所说的那样，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正常孩子一样，但有人教他要善良。于是他变成了现在这个大家都羡慕的模样。
现在那个毁了这一切的人就在他眼前。他心里的恶念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让他绝望到生不如死的恨意胜过了杀意……
他缓缓开口：“……你杀了她之后穿走的衣服是她买给你的，因为她担心自己的儿子过来看她的时候穿不暖，但她的孩子离开太久了，她已经不知道你长多高了，穿多大的衣服了，所以她只能去问店员推荐的尺码。两年之后你还没来，她就会收起来，等衣服攒多了之后就捐给福利院。该是你的爱还是你的爱，我并没有夺走什么，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她……”
“我……”张彬灿还想要为自己辩驳，却被狄玖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她为什么不去找你？她靠什么找你？一个拨出去是空号的电话还是一张你两岁时候的照片？你见过那些债主上门要债时的样子吗？……我见过。他们拎着水果刀走进来，莲姨让我赶紧上楼，可是我没来得及走，在楼梯上被他们拽住了衣领，提着扔到一边。那群男人对她说‘有钱养这小玩意，就没钱还你家男人的一屁股债？还是要我们去找他要？’莲姨过来护着我跟他们说钱会还清，求着他们不要去找那个男人，因为你还在那个男人身边。”
“你就他……他丫的是个混蛋！”狄玖骂到嘴边的脏话都因为一个过于沉重的字，硬生生在嘴里拐了个弯。
“你就是待在她身边久了，处处觉得他好，处处为她辩解。”张彬灿反驳道，这也是在说服内心的自己。
可他终究敌不过狄玖……
“你难道不也是因为在你那个畜生爹身边待久了才不相信我的吗？你离开的时候才多大啊？你才两岁多一点，能分得清对错吗？他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去过好日子’之类的话，又由于种种原因你认为过不上好日子是因为莲姨，难道不是吗？”
是莲姨这大半辈子对世界的善意才能让狄玖有那样的底气。
今年的夏天退得迟，单面镜外的沈清湘只是穿了一件正统的白衬衫，外面再套了一件白大褂，仍嫌燥热，可审讯室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此时的张彬灿看完那些生母的“自言自语”，手中的纸犹如千斤重，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口上让他喘不过气。
最后击破他心理防线的是一句：“你在去找她之前给她发过消息，所以她才会打扫卫生打扫到一半又去热锅煮面。但是你当时逃跑时没有找到她的手机，第二次回来找手机又刚好被我撞上，对吗？……那是因为她把手机藏起来了。”
狄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