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入潮水般重新回到脑海里，江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不在家里，而是身处危机四伏的人鱼谷。

她赶紧朝着秦铮所在的方向看去，江树记得当时梦里唤醒她的声音是秦铮。

秦铮已经醒过来了，正躺在不远处的水里，用虚弱的声音叫着江树的名字，眼看潮水要漫过她的身体，江树急忙跑过去将人拉起来，打开了防护服的恒温系统。

如果江树再晚一些醒过来，秦铮可能会冻死。

“秦队，你感觉怎么样？”江树急忙问道。

秦铮：“我没事，刚刚……你应该是被歌声影响了。”

江树抬头看过去，天空的两轮月亮已经消失不见了，天空更看不清楚，浓雾遮蔽着天上的一切，所有的人鱼都浮出了水面，朝着雾墙的方向，虔敬地歌唱着。

这歌声好似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江树仔细听了两句，好似一种来自远方的呼唤，忍不住想挪动脚步往前走去 。

宋清和平安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江树如梦初醒，克制住被歌声呼唤的冲动，一边用触手固定住秦铮，一边给她解释现在的情况。

“看样子是神岛先知要来了，我们必须要混进去。”以秦铮现在的体力，即使有防护服的辅助，也没办法从这里游到雾墙去，江树打算用触手把她绑在背上。

“你自己去。”秦铮按住了江树的手，“到雾墙那边，几乎要穿个整个人鱼岛，而且对面形势不明，如果被发现两个人都逃不过去，现在最优方式是你自己一个人过去。”

秦铮几乎在瞬间了解所有的情况，整合所有的信息做出计划，她穿着防护服，江树只能看到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秦铮说话的时候有些喘不过气来，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自己一个人，这次任务成功的概率更大些。”

江树私下跟许寻风吐槽过，她第一次见到秦铮的时候，觉得她比阿瑞斯更像人工智能，现在的秦铮更加证明了她的这句话，在生死之间，江树看不到秦铮的任何求生欲，她考虑的仍然是任务的成功。

或许秦铮真的是军方蓄意培养的任务机器，江树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

江树没有理会，继续手中正在进行的工作，蠕动的触手灵活地将秦铮健硕的双臂缠绕住，身后雾墙化开，中间浓雾的触角鱼贯往两侧伸展，江树身上的触手躁动不安地晃动着，被雾墙那边的歌声吸引，有几根朝着雾墙的方向伸展，大有叛逃的架势。

人鱼的歌声越发激昂，化作如雷战鼓涌入雾墙，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重现摩西分海的壮阔。

秦铮越发急切，看着丝毫没有打算停下动作的江树，厉声道：“江树，这是命令。”

江树冷冷地看向秦铮，忽然站起身来，躁动的触手在她身后渐渐平静下来，人鱼的歌声直透云霄，可江树的一声轻笑还是通过队内语音传进了秦铮的耳朵里。

在秦铮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江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换了两人的位置，然后控制触手，猛地将人扔进了面前深不见底的湖泊里。

浪花飞溅，秦铮迅速下沉，消失在水面之上，她没有力气，又被江树的触手捆缚，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秦铮也不想挣扎。

她想到江树这是要杀了她，在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的下沉过程里，秦铮的思维却愈发清晰。

她清醒江树能那么果断，也懊恼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作为一个异能者，如果被裂变空间吞噬，最后会异变成畸变体，成为江树的敌人。

杀了她，少了一份危险性。

在秦铮经受的训练中，任务高于一切，为了任务，生命亦可舍弃。

眼前水面渐渐模糊，秦铮放任自己往下沉去，窒息感越来越重，人鱼的歌声也变得越发遥远，她缓缓合上眼。

“扑腾”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她的身侧，与此同时，浓郁的空气再次充盈她的胸腔。

“秦队，不好意思，忘记帮你打开辅助潜水系统里。”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虽说是道歉的话，但语气中却听不出半分歉意。

秦铮诧异的睁开眼，看向身侧，江树抓着她的手臂，朝着她微微歪头，隔着水流和防护服的玻璃罩，秦铮看到那双眼睛似笑非笑。

“秦队，这可不是算术题。”江树不怎么严肃地说道，“秦队你应该知道，从我找上你的那天起，你可就摆脱不了我咯。”

说完，根本不给秦铮说话的机会，江树猛地往雾墙的方向游去，秦铮这次意识到，绑缚她的触手根本就没脱离江树的控制，她被江树拖着走向雾墙。

秦铮放风筝一样被江树拉扯着，身侧的礁石飞快地在眼前掠过，秦铮皱眉，所有混乱的复杂的念头在脑海中飓风一样席卷而过，冲击着她过往所有的思维方式，枯萎的大地上只留下一个念头。

“江树好像在生气。”

*

人鱼仰头朝圣，虔诚地等待着先知于雾墙降临，她们为同类的死亡高歌，向往着神岛的未知传说，美丽而圣洁的鱼尾在水面下摇曳，闪着光芒的鳞片成为海底的星辰。

江树和秦铮在无数星辰之间穿梭，没有引起任何人鱼的注意。

最后江树在离雾墙不远处停下来，她注意到这里的人鱼被划分成了两部分，以雾墙不远处的一处石笋般林立的礁石为界，只有很少一批人鱼有资格进入雾墙和礁石之间，而剩下的大多数人鱼都毕恭毕敬待在礁石界限以外的位置，虽然眼眸中满是狂热，但丝毫没有逾越的念头。

雾墙慢慢往两边散开，礁石以外的人鱼同时垂首而立，神态恭谨，不敢往雾墙的方向再看一眼。

江树看到，她们的鱼尾和颈项之间坠着的贝壳闪着细碎微弱的光。

江树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在礁石界限以外停了下来，缓缓伸出一根触手。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江树以为有什么东西将她们隔绝开来，可什么都没有。

江树想到平安说过，她之前没有资格参与神岛竞选，这次终于获得了机会，果然江树远远看去，在雾墙附近，平安双颊涨红，神情激动地看着缓缓往两边开启的雾墙。

江树清楚地知道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会将臣服者划分为三六九等，不同等级的臣服者互相倾轧，攻击，一味奋力成为更高等级的人，以至于对权力更为推崇，对金字塔顶端的人彻底臣服，对下位者更加不屑，全然忘了始作俑者。

人鱼谷的规则和等级清晰而严格，礁石这边的人鱼这次没有资格竞选，规则是神岛在人鱼心中种下的锚点，让她们轻而易举被控制。

但江树不明白，这些人鱼既然对先知和神岛那么好奇和狂热，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垂下头，人鱼同样拥有欲.望。

身体可被控制，精神如水自流。

但容不得江树多想，雾墙前方像放置了一把大型锯子，从前到后要把雾墙一点点锯开，雾墙连着天幕，仿佛此刻连天都要被劈开，江树现在才意识到那雾墙有多厚，往远方看去，一个黑点满满从浓雾中出现。

江树明显察觉到人鱼们的歌声变了，更加和缓地飘向远方，江树慢慢地游过去，在那黑点还未靠近之前，紧贴着雾墙潜入水中。

“她们现在没空注意我们，待会儿我们先看看那个所谓的先知是什么，找机会混进去。”江树简要说了一下她的计划，平安说过那先知乘坐“仙船”而来，每次会筛选几个人鱼带回神岛。

江树昨天晚上都已经计划好，躲在她选择的位置，恰好能被“仙船”自身遮挡，她可以顺着船的边缘游到船尾，再跳进船里去。

“如果被发现，我们就只能先杀了那些先知把船抢过来。”江树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

秦铮觉得，江树说这话的时候莫名兴奋起来。

现在再和江树争执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知怎么，在江树义无反顾带着她游过来的时候，秦铮已经放弃了那些她认为最正确最理智的计划。

“杀人的时候小心点，别被发现。”秦铮甩开心底出现的莫名情绪，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江树：“秦队放心，保证不留痕迹。”

秦铮沉默了，分明是在和畸变体周旋，但她总觉得，江树进入了奇怪的角色了里，好像连她自己也开始失控了。

远处的黑点越来越大，那艘“仙船”的样子清晰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难得的，秦铮和江树都沉默了一瞬。

人鱼眼中的仙船，分明就是一艘破旧的渔船，废弃的渔网胡乱仍在船尾，绿色的油漆斑驳不堪，猩红的铁锈遍布整艘渔船，渔船开过来的时候，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看起来是年久失修导致前行不顺畅。

人鱼却浑然未觉，在她们眼中，这是来自神岛的伟大造物，承载着她们的希望和救世先知。

船离得近了，江树注意到船头站了两个人，身穿洇着干涸血迹的蓝色长褂，负手站在船头，头上顶着两个鱼头面具，看起来十分可笑。

人鱼的歌声戛然而至，狂热的欢呼声沸腾起来，齐齐呼唤着先知的称号，在一片臣服恭敬声中，江树注意到其中一个男人在看清人鱼谷的时候，好像往后踉跄了一下。

江树突然觉得好像在看什么滑稽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