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樊谷根本不可能知道密码,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敢告诉现在的赵银铃啊!
谁知道那智能屏里还有没有更离谱更无耻的诈骗记录?谁能保证赵银玲一下子看完,不会彻底崩坏?
看出她烦恼的林胜迹,给了她一个“交给我吧”的眼神,然后捡起掉落的智能屏,举起它摇了摇,认真地问赵银铃:
“你真相信能通过这薄薄的死物,看透一个人的灵魂?”
赵银铃当即一愣,眼神变得茫然。
林胜迹叹道:
“身份可以篡改,数据可以伪造……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如果有不怀好意的人想离间你们感情,有的是手段。”
“你想了解最真实的他,为什么不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问问他的初心呢?”
初心……初心……初心……
反复低声念叨这两个字,赵银铃显然被打动了,身上黑气消散不少,但仍是半信半疑。
“如果……他本人更善于伪装呢?”
“我不懂……我好像个傻子,总是看不清别人在想什么……就算是最亲近的人……”
林胜迹笑了,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因为你这辈子是个普通人。”
“但你的前世,可是个拥有大神通的厉害女人。”
“你的辉煌事迹流传千古,你的仰慕者遍布四处——”
她将目光转向樊谷。
已经领悟到她要做什么的樊谷,立刻用仰慕的眼神看着赵银玲,快速说道:
“对啊,你的前世钟无艳,可是骊山老母的高徒,文可理政治内忧,武可带兵平外患,力大无穷会隐身,善解人意会读心,岂止是神通广大,简直就是个低调的真神!”
被夸的赵银铃不禁嘴角上扬,但很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我哪有那么好……而且……”
她仔细回味着那番话,眼神又变得茫然。
“骊山老母?那是谁?”
“隐身术?读心术?我也不会啊……”
樊谷对她这反应并不意外。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传说故事,人物传记之流,大多不会突出一个女性在政治、军事方面的能力,被有关部门精选出来的“女性榜样”,十之八九集中在教育,文艺,医疗,慈善等符合“阴柔”印象的领域。
你很难在一本民俗故事集上看到一个掌大权,会打仗的女神,也很难在“xx年风云人物回顾”之类的文章里看到一个改革制度、击杀恶徒的女人。
强势的女性形象,被视为潜在的秩序破坏要素,被精心地过滤掉,或者以中性化,男性化的词汇替代,排除在主流的宣传之外。
所以人们大多只知钟无艳丑陋,只知她对齐宣王自荐枕席,忠心耿耿,不知道她在传说中还有亲自杀人退敌的一面,还有个教出许多厉害女武将的女师尊。
至于钟无艳的读心术……那是她现编的。新编传说怎么不叫传说了?一个传说总得有人开头,为什么不能是她?等她有了出教材的权力,把这个设定印到义务教育课本上,二三十年内,有的是人会把它当作“自古以来的故事”去相信。
远的不多说,现在,她们需要取得赵银玲的信任,让她解开心结,第一步就是让她相信:她们不是要控制她,而是要帮助她,解释和选择未来的主动权,一直在她自己手上。
赵银铃需要相信自己有读心术,需要相信自己有走出精神漩涡的力量。
樊谷心安理得,诚挚无比地对赵银玲说:
“你一定是转世的时候忘得太干净了!骊山老母,那可是女娲的姐妹,创世神级别的大尊者,天地正气与智慧的化身,每逢世有大灾,便以法相化现,为人指点迷津,传授秘法!被她选中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你的同门师妹,每个都是千古流芳的大人物,樊梨花穆桂英刘金定是横扫千军的大将,祝英台白素贞,聪慧灵透修炼有方,而你,作为她们的师姐,你师尊的首席弟子,集合了她们的优势,文武双全,法术也强!”
“……你想想,你要是不会隐身术,怎么能随意闯到齐王面前?你要是不会读心,怎么能做到从未进宫,一进宫就如鱼得水?怎么能做到功高震主,却不引君王猜忌?”
见她如此确信,赵银铃低下头,集中精力于沉思与回忆,似乎真的记起了些什么,但十分模糊,不敢肯定。
当她重新抬起头时,她提出了一个有力的质疑:“我前世的事……你为什么会记得比我还清楚?”
樊谷语气激动。
“那还用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保留记忆,此生好好守护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打翻十缸孟婆汤,怎么都不肯喝……因为这,被罚这一世终身吸收不良,瘦小易病,还对多种美食过敏……但我从未后悔!”
“前世,是你拯救了危难中的齐国!如果不是你建言献策,齐国朝政便会被奸佞和废物把持,如果不是你带兵出战,齐国的城楼便会被外敌占领……国破之时,我作为前朝后妃,能有什么好下场?!”
“少不得……沦为一个新人的玩物,甚至是一群人……!”
“你知道女战俘的通常下场吧?越美丽,越悲惨……即便侥幸活到老死,史官也会给我安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世人会永远辱骂我,骂我迷惑君王,让他沉迷美色,耽误治国!骂我不忠不贞,没有当场殉国殉情,而是为了活下去,委身他人!”
“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说:夏迎春就是个狐狸精,是个无情无义的贱人,荡/妇!害得齐宣王亡了国,还不要脸地活着,对杀死她丈夫的人献媚,从新王那里捞好处!”
……
樊谷演着演着,入戏太深,把自己演了进去。
谁说这不会是夏迎春的真实想法呢?
她们的共同困境,是生长在数千年历史中的毒草,跨越时空,把古老的病症和共鸣,传播到当代。
此时此刻,她就是夏迎春,夏迎春就是她。
她满脸通红,跟醉酒一样,颤声道:
“我一直清楚,是你救了我。满朝文武做不到的,王做不到的,只有你能做到……”
“我前世不敢说,也没机会说,今生,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宁愿你是王。我宁愿和你一起,把他推翻……”
樊谷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智能屏中,一声尖锐的怒喝打断。
“夏爱妃!你太让寡人失望了!”
紧接着,耳边被不断放大,让人刺痛的音量灌满,炸得五脏六腑都有些颤。
“寡人宠爱你、信任你多年,从来锦衣玉食地供着你,让你万众称羡!谁料……谁料,你竟是敌国派来的妖女,妄图策反本王的贤后,颠覆寡人的朝政!”
“念在往日情分上,若你现在撞柱而死,寡人还愿留你个全尸……你莫要不识好歹!”
本来就对噪音敏感,这种几百个扩音器开到最大,在四周轰炸的感觉,好像直接把樊谷的意识搅成了浆糊,糊得眼前都是重影,没有余力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连站稳都成问题。
幸好,林胜迹似乎受影响不大,只是难受地皱了皱眉,还能扶住摇摇欲坠的樊谷,让她不至于再次摔倒。
不过,为了能稳稳地扶好樊谷,林胜迹手中的智能屏一个没握紧,又滑了出去,还刚好落到了赵银铃面前。
刚才还闹着要解锁密码,看清这屏内秘密的赵银铃,此时却充满了恐惧,身体僵硬,仿佛弯腰去捡一个触手可及的东西,需要她现在无法负担的力气。
大概是无法接受心目中的绝世好男人,一下子对多年的爱妃如此绝情,赵银铃终于开口质问道: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微弱的质问发出后,屏内响起一种低沉、迷离又破碎的声音,如枯花落水,荡漾冷波。
“我的皇后,我的贤妻,我的挚爱……不管世界怎么变,我都是我,是那个……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的我。”
“变了的,明明是你啊!……你不再信任我了,你竟因为一个外人的话,一个妖女的话而随意怀疑我!”
“我们才是夫妻,我们才是一体啊!……”
“这吸我精气的狐狸精,害我神志不清,荒怠朝政,身子虚弱,只能寄宿在这小小的养魂玉中修养……”
“若你不帮我除掉她,我就只能自爆元神,与她同归于尽了!”
樊谷立刻听出,这是把那个电视剧的剧情直接搬来用了啊!好不要脸的复制黏贴!
赵银铃听着,眼中的恐惧渐渐被融化,又化为无尽的柔情与心疼。
“我不会让你死的。”
……怎么又轻易被洗脑了!
……还是被这种来自垃圾电视剧的剧情!
樊谷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只觉浑身的愤怒细胞都在叫嚣,把刚从剧痛中缓和些的身体,又刺麻了大半边。
可是,这股积蓄到极点的气,直冲天灵盖,负负得正般,一下子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
是声音!一直以来都是身边的声音,专攻赵银铃弱点的声音,在迷惑着她,在对她散播思想病毒!
而那些声音之所以能千变万化,每次都在她差点要清醒的时候,再给她套上新的圈套,一个为她现有逻辑而设的圈套,无疑是因为……她的生活,她的声音,所有泄露她思想的存在……一直在被监听啊!
那么,一直待在她身边的她们,无论说什么,当然也会被监听,只要说了“不该说的”,当然也会触发那个深不可测数据库的某种清洗模式,触发一些试图抹杀她们思想的声音!
越是跟赵银铃解释她们的处境,反而越陷她们于危险……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解释,而是——让声音消失!
不一定要毁掉声源或者找到静音键才可以,让赵银铃自己觉得“听不见”,也可以啊!
……
想清其中关壳后,当赵银铃怀着杀气,把那双还未恢复活性,因失水过多而显得皱缩如枯枝的手伸向樊谷时,樊谷显得出奇的冷静。
即便赵银铃已经把手放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她的眼神和声音还是丝毫没有动摇。
她用赵银铃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
“这是你很爱的句子,记得吗?”
樊谷奇怪自己怎么才发现,她手上其实一直握着一张王牌。
赵银铃的记忆里,满是来自她樊谷的思想,满是她樊谷的摘抄记录。
在赵银铃的记忆里,那些反复出现的格言、诗句,那些让她倾慕,让她感受到认同感和力量感的文字,几乎都是来源于樊谷。
虽然那是假借了一个“如意郎君”之名,但本质上,赵银铃爱上的,根本就是她樊谷的思想啊!
她才是那个,比任何数据库,比任何虚假声音,都更有资格,用“爱”去影响赵银铃的存在!
果然,听到这些声音,赵银铃愣住了,惶惑地盯着她。
“你……”
惶惑中还有一丝微妙的惊喜。
樊谷继续用赵银铃的声音说道:
“我是你真正的自我意识,拼了命从你被迷惑的身体里挣脱出来,附身于此。”
“我才是了解你所有事,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存在,而不是那个只会利用你的妖男!”
“杀了我,你就会彻底被那个妖男控制!”
不出所料,智能屏立刻传来反驳的声音:
“你这妖女莫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寡人明明是真命天子……也是最了解,最爱皇后的人!”
樊谷用十足恋爱脑的语气喊道:
“我不信!真正的他不会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一定是你这个妖男把他侵蚀了!或者你是假冒的!”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真爱会让相处的平凡日子变成刻骨铭心的纪念日!我也不要求多,至少你得立刻说出,我们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日子吧?”
智能屏那边沉默了,但屏幕的亮光可疑地闪烁着,好像正在进行什么紧急搜查。
赵银铃的眼神显得更加惶惑:“第一次相遇……我也……不记得具体时间了……”
樊谷心想你能记得才奇怪了,毕竟无盐女的传说里根本没提这种小事,你就算发梦都没有个具体依据。
这正是她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