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旧熟人见面,李远捷花了好些功夫才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陆临风、陈小帆和应衍是高中同学,而陆奉悉是应衍的男朋友。
“他还是你陆哥同父异母的兄弟呢,哈哈哈。”陈小帆给一头雾水的李远捷介绍说。
李远捷斜眼看向陆临风,对方垂眸喝茶,未说话。
应衍倒是稀奇,问:“你知道他们是兄弟?”
“对啊,临风告诉我的,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应衍嘴角上扬,却不见笑意,悠悠望了眼喝茶的人,唇齿轻吐道:“原来只有我不知道。”
那轻飘飘的声音飘进陆临风耳朵里,似有千万重量,使心脏蓦然下沉、跌落。
陈小帆自是大大咧咧惯了,没察觉到他话里藏着的深意,笑说:“这里还有一个现在才知道呢。”说着,还拍了拍李远捷的后背。
这一举动吸引了在座其他人的注意,他抬头便对上应衍打量的目光,讪笑说:“哥,我们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就那天你送陆哥去上班,我们在公司楼下见过一面。”他担心应衍不记得具体的时间地点,故意往详细了说,哪料话音刚落,在场皆一阵错愕。
陆奉悉露出惊骇的表情,双眼瞪大问:“你说什么?”他转而质问应衍:“你为什么会送他去上班?”
陆临风内心一紧,尴尬又懊恼,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共也就送了两次还被李远捷当众揭露。此刻逃又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将屁股钉在椅子上。
不怪陆奉悉大惊小怪,因为父亲陆成化的缘故,奉悉打小就认为临风抢了他的父亲,连同属于他的父爱也一并抢走,所以他对临风深恶痛绝。初次见面就趾高气扬提醒他,“那是我男朋友,你别想打他的主意,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哪料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没留神就让临风勾搭上了自己的男朋友,还开车送他去上班?
他不敏感谁敏感?
应衍说:“顺路送了一下。”
“顺路?你住哪儿他又住哪儿?你说你们顺路?”
一听此话,陆临风就知道应衍没和他说搬家的事。
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导致俩情侣吵架,李远捷诧异望了望陆临风,但对方没有看他,盯着餐盘若有所思。
“别闹,回去再跟你解释。”应衍低声哄着。
陆奉悉也是好连面的人,知道此时吵架不划算,便将怨火发泄到陆临风身上,不满地剐了眼他,眼睛里尽是仇恨。
抢了他的父亲不够,现在连未婚夫都要抢,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气氛陡然冷下来,陈小帆热心暖场说:“都吃呀,别老是忙着聊忘了吃饭,这饭菜都快凉了。”说完,顺手夹了块鱼肉给左侧的李远捷。
李远捷的心思全放在陆临风身上,看他不说话吃得还少,献殷勤问:“陆哥,是饭菜不合你口味吗?”
“要不要再点几道你喜欢的?”
陆临风抬头看他,笑笑说:“不用,这些就挺好,你自己多吃一点。”
话说完,那道仿佛带有温度的视线落到他脸上。人就是这么奇怪,敏感起来时连暗处的一道目光都能有所察觉,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观察谁。
几杯酒下肚,话匣也打开了,喝酒畅聊好不痛快,李远捷大大方方谈起自己初到公司的遭遇。
出于保护信息安全,他们不仅要在签署的文件上盖章,还需要在文件封口处盖封章,以确保文件没有被篡改。那次,在上交材料的前一天晚上,他们突然发现李远捷负责的文件盖错了封章,而第二天早上八点就要上交材料,一旦有误,材料直接作废,连带着项目也要黄。
李远捷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没想自己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担心自己明天就会被老板开除。后来还是陆临风帮他摇人,联系客户问能不能再盖个章,连夜驱车前去补救。
陆临风的镇定和冷静简直是他的定海神针,拯救他岌岌可危的工作,他随即便对陆临风产生好感,往后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是对这个人钦佩不已,看着他步步高升,比自己成功还要骄傲。
“陆哥,我真的特别感激你,要不是你的话,恐怕我第二天就要被炒鱿鱼了。”李远捷醉意上头,举起酒杯说掏心窝子的话,要向他敬酒,
陆临风和他碰了碰杯说,“你才进公司没多久,犯点错也很正常,我只是尽我所能帮你一把。”
场面突然煽情,一时难以接受。陆奉悉扭头看自己的未婚夫,只见应衍捏着酒杯,杯口触及唇边,却不急着喝,视线缓缓掠过两人,最终停驻在陆临风脸上。他的眸色晦暗,借由酒杯遮挡,无形中暗自观察临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仿佛在解读他此时的想法。
“奉悉,听说你和应衍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啊,真没想到你们俩会走到一起。”
陈小帆突然打断他的思绪,举杯向他祝贺,也是出自一番好意。然而陆奉悉并不领情,觑了眼他的酒杯,皱眉不说话。
陈小帆知他年纪小,把他当作不懂事的弟弟看待,以为他没明白,开门见山说:“陪你小帆哥喝一杯?”
依旧无回答。
作为未婚夫的应衍解围说:“我陪你喝吧,他今天身体不舒服,不适合喝酒。”
“那也行,反正你们小两口,谁喝都一样。”
陆临风拿筷子的动作一滞,余光窥到陆奉悉满是烦躁地扯了扯应衍的袖口,然后应衍身体微斜,耳朵凑近听他讲话。
嘴唇张张合合,他看懂了口型,是在说:我们走吧。
此举正好顺他心意,迫切希望陆奉悉和应衍早点离开。只见应衍同他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陆奉悉不满、撒气捶了他一下。
看到这儿,陆临风的心口像被针刺了一下,收起目光,不敢再看。
陆临风中途起身去了趟厕所,完事也不急着回包厢,反而是走到餐厅外面,找了个空旷位置抽烟。
嘴唇含住香烟滤头,低头,手挡住风点烟。火苗蹿跳几下,香烟慢慢燃起,他深吸一口,屏住呼吸,让香烟在喉管涌动流转于肺部,然后缓缓吐出。那瞬间,他好似又活了过来。
深秋的夜晚总是黑得早,天色暗沉,面前闪过匆匆人影,他指尖夹着烟,吞云吐雾睨视来往人群。到点,路灯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随后两长排的昏黄路灯瞬间亮起,人行道上的黑影也都有了脸,大多是疲惫的倦容。
“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
偏低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陆临风没有回头看他,置之不理,食指和中指夹的香烟再次送到嘴边。
“心烦?”应衍走到他面前,皮鞋在运动鞋几寸的距离停住。
他低头看着陆临风,昏黄的灯光倾泻在他后背上,背着光,他的五官变得朦胧,眼神却是深邃的,如同海底深渊不见光的黑暗,直盯着他。
陆临风轻吐烟,排完肺部的混沌与压抑,冲他笑笑说:“我有什么好心烦的?”
“这么难得的日子,和几年没见的老同学还有朋友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不是挺高兴的吗?”
应衍勾唇,指腹在他眉心稍作停留,划过凌乱的眉梢说:“你可能不知道,你心烦时这里会皱起来。”
他收手,指腹温度却残留在眉心,陆临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底涌起被拆穿被看破的烦躁,不再装索性坦言说:“那可能是因为看到你心烦吧。”
话既刺耳也伤人,应衍怔住一瞬,不过须臾,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说:“怪不得躲了我八年,原来是看我心烦。”
听到此话,陆临风乍舌后悔,不该那么说的,但抛出去的话也没有收回道理,他一声不吭,只是抽着自己的烟。
沉默之中,烟草味在彼此之间弥漫开,像是木头燃烧后的苦涩气味,和深秋的冷风混杂,留下无法散去的沉闷感。
应衍默不作声陪他站了一会儿,看他从容抽烟,半晌,打破沉闷问:“你喜欢他吗?”
陆临风抬头看他,问:“喜欢谁?”
“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
对于应衍嘴里的那个他,他心知肚明。经常主动找他,为他精心准备礼物,还有看到他就挪不开的眼神,充满了……某种他承担不起的感情。他故意视而不见,装作不懂,也是不想惹麻烦闹难堪。结果被应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谁说都可以,偏偏应衍不可以说。
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他想问,那你看出来了吗?这么轻而易举地看透别人的感情,那我的感情呢?
陆临风脸上只是笑,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应衍注视着他,背后昏暗的光让他的神情晦涩难懂,沉默须臾,转而一笑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应衍说完,转身进了餐厅。
陆临风长吁一口气,瞥了眼指尖所剩无几的烟身,也没心情再继续抽,捻灭扔进了垃圾桶。
再进去时,他走向收银台,准备去结账。
虽是李远捷提议说要请他们吃饭,但对方多少也比他小几岁,工资也没他高,真让他请客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谁知收银员告诉他说,他们那桌已经结过账了。
想想应该是应衍出来时把账单结了。
如果是应衍,那他倒无所谓,可如果是李远捷,他怎么都良心不安。
分明两个男人他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可如果真要比较时,应衍居然不是他最想要划清关系的那个。
回到包厢前,他又去了趟卫生间洗手,故意拖延时间。果不其然,陈小帆一看到他便问:“你去哪儿啦,上个厕所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睡着了呢,刚准备让远捷去找你。”
李远捷笑得像个憨憨,喊他:“陆哥。”
陆临风看着两个空空如也的座位问:“他们回去了?”
“刚走,谁让你一直不回来。”陈小帆道。
“走了也好。”陆临风轻声说。
“啊?你说什么?”
“我们也走吧。”
餐厅的地下停车场,陆奉悉满是怨气,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连安全带也不系。
应衍扭头看他问:“怎么又生气了?”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都跟你说了我想走,不想跟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你还非要坐在那里,和他们一起吃饭香些是吗?”
应衍心平气和同他讲:“你也知道他们都是我高中同学,只是多年没见聚在一起吃顿饭而已,别这么计较。”
“你也知道他们是你高中同学?我问你,是高中同学重要还是男朋友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了。”
“那你为什么把我晾在一旁只顾着和他们喝酒?”
“我哪有?”无缘无故被冤枉,应衍没辙似的笑说:“不是小帆说要和你喝,你不愿意我才替你喝的吗?”
“那也用不着你这么热心!”陆奉悉突然情绪大涨,音量骤升,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看上了他?”
“谁?”
“陆临风!”
三个字,字字铿锵有力敲击他的心脏,余音绕耳,鼓膜阵阵颤动。
应衍的脸色陡然一僵,缓了些功夫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可是你哥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随即便要启动车,哪料陆奉悉身体猛然前冲,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冲着他大叫:“我没有胡思乱想,我说的是事实,不然你为什么一看到他就走不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