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及格只差五分的数学试卷带回去后,何媛终于露出了罕有的笑意。是芝却忐忑,生怕何媛深究,发现自己的分数是造假的。
可是父母都没有看出来,是佑思还夸奖了是芝几句,说她有进步。趁着晚饭结束,何媛去刷碗,是佑思把是芝拉到阳台上,悄悄给了她一百块的零花钱。是佑思说:“别告诉妈妈,你自己存着,想买什么就买。”
是芝握着那张钞票有点心虚,鼻头也微微泛酸。她在心里发誓,下次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她会靠实力赢得父母的笑容。
是芝回屋学习,不多时,何媛又湿着手跑了进来。她倚在门框上,喊了一声芝芝。
是芝转过头,何媛的视线又严肃起来。是芝被她看得有点犯怵,难道妈妈看出来了她的分数有问题?是芝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对不起,而此时,何媛却说:“我想了想,你能考八十五,为什么不能考九十?”
那点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她原本满心都是下次好好考试的动力和决心,被何媛的话一扎,那些力量从小孔中流逝,心底里只剩下无尽的疲累。
“你是不是应该好好看看卷子,分析一下你错在哪里?我觉得你还是不够用功,学习上面太马虎不是好事。你怎么就没遗传到我的优点呢?我是造价师,每天和数字打交道。结果你的数学不及格,说出去谁信呢?”何媛将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走来点是芝的额头,“李合子这次数学考了多少分?”
“一百二十分。”她低声说。
“好好想想这三十五分的差距在哪里,下次月考要努力。”何媛转身往厨房走去。
是芝坐回书桌前,她握着笔杆,觉得有点好笑。
何媛看不出分数动了手脚,也没发现最后一题有什么蹊跷。她只看得到分数,只知道拿李合子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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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芝认识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让何媛满意,但学习是自己的事,她还是要努力。
可数理化好像是她人生里翻不过的三座大山,物理和化学勉强还能糊弄,但数学差得有点过于突兀。更别说同桌还是个数学满分的人。
她有点灰心。
而且李合子还说,她去办公室送作业时听到了,孟浮桥这次成绩考得很好,说不定能去二班。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李合子脸上透出一种温良的笑。是芝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看到电视里的夫妻,老公去上班,老婆痴迷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是芝轻吐了口气。以前从李合子的嘴里听到孟浮桥的名字,她无动于衷。现在她再听到孟浮桥的名字,心会紧一紧,像是上课被点名。
好奇怪的感觉,她不喜欢这样。总觉得自己好像背着李合子做了坏事,有种负疚感。
早读时,是芝正在背单词。仰头默记affection的时候,窗外走过黑色的身影。孟浮桥刚准备开窗时,黎厚群来了,叫住了他。
孟浮桥将窗户推了条缝,将书包扔在桌上,背过身看向黎厚群。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是芝悄悄挪动了一点,离窗户更近了些。她听到黎厚群的沙哑声音:“这次考试成绩不错,回不回一班?”
是芝的心忽然紧了一下,她偷看了下窗外的背影。男生的左手撑在窗台上,指节曲着,中间有空隙,能看清藏着的文身。
终于看清了,是形似彩虹的桥。三道弧线,末尾有一个小云朵。有点卡通的形象,可配上他的潇洒酷劲,反而别具一格。
然后她听到孟浮桥的声音,先是一声轻笑,然后说:“黎哥,这不是证明了你教学有方吗?我为什么要换。”
黎厚群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什么时候想去一班随时说。”
是芝收回了视线,看向英语书上的单词。
Affect,影响,侵袭,情感上的深深打动。
Affection,感情,喜爱,爱情,钟爱。
从被影响到产生感情,只需要一个名词后缀。换算到两个人身上,需要多长时间?
窗户被推开,男生直接跳了进来。
有气流被卷动,两人之间产生了不明气旋。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轻易探进来,空气中的灰尘都变成了金粉。
是芝的心底里忽然冒出了答案:一念之间。
也许是一个眨眼,也许是一个抬手,也许是一首歌的时间,也许是一个拥抱,也许是一杯奶茶,也许是一阵风之后。
在念头流过的瞬间,任何举动都能变成理由,任何时间的节点都会变成一个心动的标记指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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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回家时,是芝站在家门口,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她给何媛打电话,何媛反问:“你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我今天要加班,晚上九点才回来,你给你爸打电话。”
她给是佑思打电话,爸爸说:“我临时去隔壁城市出差了,要坐最晚一班火车回来,可能晚上十二点才能到家。”
是芝叹了口气,她给何媛发了条短信:“妈妈你回来时给我打电话,我去门口奶茶店等你。”
何媛没有回复。
是芝去了那家“柿柿如意”奶茶店,就是孟浮桥给她买过奶茶的那一家。猫眼奶茶西施正在店里,见到是芝时有点意外。她探出上半身,“孟浮桥的女同学。”
她冲着是芝暧昧地挤了挤眼,是芝不好意思,低头顺了顺刘海,假装看菜单。
“姐姐,有没有清茶?”是芝问。
“有,不过你为什么不喝奶茶?是我家奶茶不好喝?”韩柿问。
那倒不是。她可以喝牛奶,但不爱喝加了奶的饮料,咖啡是,茶也是。她喝咖啡只喝美式,和茶叶只喝纯泡茶。
至于和李合子一起喝奶茶是迁就,她不想被朋友当成异类,也不喜欢变成人群里的特殊存在。
今天只有她一个人,是芝就大着胆子说了。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挺好喝的,只是我喝不明白。”
韩柿一听就笑了,她点头,“行,我给你泡一杯茉莉花茶。”
是芝付钱后找了张桌子坐下,拿出作业准备写,这时店门的塑料帘被掀开。
脚步声很轻,她下意识想到了孟浮桥。他看起来散漫随性,可脚步不拖,几乎听不到很重的落地声。但班里有些男生就不是他那样,他们脚步重,有时不系鞋带,还能听到鞋子吧嗒吧嗒不跟脚的声音,远不如孟浮桥利落干净。
“好巧啊,女同学前脚来,你后脚就到了?”韩柿的声音意有所指。
是芝抬头,恰好对上孟浮桥的视线。男生一手勾着书包,一只耳朵上戴着白色的耳机,神色懒洋洋的。他嗯了一声,“来杯拿铁。”
说完,又低头看是芝,“没带钥匙?”
是芝被他的话震到,好像是上课偷偷吃零食被点名,整张脸都写满了无措。她小声说:“你怎么知道?”
男生修长的食指缠上耳机线,轻轻一拽,耳机脱落,随着他的指尖滑出了虚空的圆,一圈又一圈。
他停下动作,低头靠近是芝。是芝不明所以,下意识往后,不想和他靠得太近。男生轻笑出声,“我猜的。”
是芝被他笑得有点莫名恼怒,她抿唇,又觉得自己的情绪来得不正当。
还好这时她的茉莉花茶泡好了,她起身拿水,故意想忘记他的行为。
“女同学没带钥匙啊?阿桥你帮帮忙呗。”韩柿把拿铁递过去,“这咖啡就当我请你的。”
“我帮什么?”孟浮桥不解,侧头看她。
“现在我要去酒吧排练,晚上有演出,马上就关店了。你家就在这里,帮我把女同学捡回去呗。”韩柿说着话,已经开始收折叠椅和桌子了。
孟浮桥抬眉,一双桃花眼看向她。他站着也懒散,整个人向后半仰着,力气全倚在柜台上,只是脑袋垂着,方便看矮了他一个脑袋的是芝。
是芝的心就像一面鼓,不知哪里来的手胡捶乱打,她整个人都有点懵。
韩柿很利落,她帮是芝收好书包,将包塞到了孟浮桥手里,然后说:“走啦,别影响我关店排练,我演出费不便宜。”
就这样,是芝跟着孟浮桥回了家。
在电梯里,是芝想过一万种逃跑策略。可书包被男生“绑架”了,连手机都在里面,她想跑也跑不掉。
可跟着孟浮桥回家,他家里是不是还有爸爸妈妈?那她进去岂不是非常尴尬?她见老师都紧张,更别说去同学家遇到家长了。
她该说什么,是不是应该先问好,然后表明来意?
腹稿打了一万遍,在孟浮桥掏出钥匙开门的那一瞬间,是芝连呼吸都停住了。
然后,她看到孟浮桥推开大门,回头看她。
他的脸上挂着笑,有点痞。他说:“让你失望了,我一个人住。”
是芝捂着脸,心底火烧火燎的,整个人都被泡在名为“窘迫”的池子里。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孟浮桥看透,只是对方憋着一股坏劲,故意看她出糗。
是芝僵硬地接过孟浮桥递来的鞋套,穿好后,局促地走进客厅。
这里的格局和她家大差不差,两室一厅。三口之家的东西填起来让屋内稍显局促,而这间屋子,空得像一个雪洞。
客厅里摆一张大桌子和两把椅子,还有一只懒人沙发倒在电视机前。
卧室的门开着,她迅速瞟了一眼。书都堆在地上,旁边是一张床垫,衣服挨个儿用衣架穿好,并排挂在一根长长的木架上。
孟浮桥走到另一间屋子,他推开房门,是芝得以窥见洞天。
里面有好几台电脑显示器,还有一张椅子,地上有接线板,一整面墙上挂着大黑板,上面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公式和数据。
整个屋子透着很陌生的气息,看起来不像一个家。
她忽然想到丁岚的话,“他和我们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