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安静得可怕。
林宥愣了几秒,随即低笑出声。他缓缓蹲下来,拾起杨齐淼的手,将他的手心轻轻展开。
低头凑近,林宥对着那细腻的掌心轻轻吹了吹,笑意中带着几分温柔:“手疼不疼?”
他指尖缓缓划过那光滑的掌心,抚弄着,“平时没白练,我们淼宝现在手劲越来越大了。”
话音刚落,一滴滚烫的泪水猝然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灼得他愣住了。
林宥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抬头看向杨齐淼,却见那人神色平静,眉眼低垂着,眼中满是泪水。
那双被泪浸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林宥的呼吸一滞,心头猛地一沉。
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过去所有的算计与恶行,都被杨齐淼一览无余。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将杨齐淼的手牢牢攥住。
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开口,“为什么哭?”
“不过是没有腿,又不是没了命。”
杨齐淼低着头,将林宥这副样子尽收眼底,他看不透林宥,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觉得这人太过矛盾,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捋清。
今早在医院时,趁着林宥去打电话,他悄悄回到了范医生的诊疗室,想再咨询一些问题。
问到最后,却没想到范医生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一句,“换一家医院试试”。
杨齐淼愣了一瞬,下一秒就明白了范医生的意思,却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曲折。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却在看到林宥的脸时,负面的情绪呈倍数增长,在他全身不受控制地疯走。
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他早就放下了戒备。他甚至觉得,这样吵吵闹闹下去也不错。
可当他回头看时,却发现自己身后插着把刀。只因那把刀裹着止痛药,他竟毫无察觉。
杨齐淼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林宥,半天才攒够了力气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
“林宥,别骗我。”
“如果这双腿是这些年的费用,那你就摘去,何必演戏?”
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声音如刀般锋利,冷得刺骨,“还是说,不够?那你自己来取。心、肺、肝、肾,你相中什么,尽管剥开我拿走。”
他身无长物,只剩下这副残破的身体。若林宥要,他又不是给不起,何必要用谎言蒙骗他?
杨齐淼的话冰冷刺耳,犹如裹着碎玻璃的寒风,直接灌进林宥的心口,扎得胸腔一片刺痛。他愣了一瞬,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却也松了一口气,明白了一切。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杨齐淼的腿上,声音低哑地说道,“我错了。”
“医生说你的腿即使做手术,也无法保证能恢复,所以我自作主张拒绝了手术。我以后不会再隐瞒了,等一下我就打电话让医生上门。”
他抬起头,望着杨齐淼满是泪水的眼眶,语气带着一丝哄劝:“你消消气,别气坏自己。怎么还落眼泪了呢?”
说完,他拾起杨齐淼的手,将杨齐淼的左右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柔声道,“来,你若是心里不舒服,那你打我。”
“左右手一起上,别把手打坏了。”
林宥握住杨齐淼的手腕,感受着从指尖传递过来的微弱脉搏。他微微歪着脑袋,眼角半阖,透过余光静静看着杨齐淼。他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嘴上的话和心里的想法截然不同。
他干的坏事太多了,细数起来,连他自己都忘了究竟做过些什么。
但他庆幸,杨齐淼尚未恢复记忆,他只是因为被隐瞒腿的事而生气罢了。
万幸。
杨齐淼缓缓移开视线,不再看向林宥。话虽已经说开,但心中的堵闷却丝毫未减,反而像越压越实,无法排解。
他该高兴吗?因为林宥的“施舍”,自己的腿得以保住。
他看向那被踹开的门,以及房间外的一片狼藉,便觉得疲惫。
他需要静一静,被情绪支配理智保不准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以后会后悔的事。
半晌,杨齐淼叹了口气,回头瞥向林宥,语气淡淡地开口,“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今天你再踏进这间房间里,那就换我走。”
说完又低头眼神扫过林宥的手,恶狠狠地说,“找点药吃。”
拆家好过自残,反正也不是他家,他心疼干什么。
说完就把手抽出来。自己盘着轮椅去浴室。
等杨齐淼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淼,门竟然已经修好,房间里开着灯,看起来刚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他垂着眼,打开露台的窗户,感受着室外的自然风轻轻吹过他的额角的碎发,心里才畅快些许。
还未等他发个呆。就听到家政阿姨敲了几声门,说范医生已经到了楼下。
杨齐淼他眨了眨眼,有些意外,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但此刻他实在不想出房门,于是索性让阿姨将范医生请到房间里的会客区,他在那里等待。
范医生似乎来得匆忙,衣服外套扣错了位,袜子也不成对。
这一副样子让杨齐淼哑然。又担心起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给范医生带来麻烦。
明明他只是在房间里掉眼泪,林宥又是如何得知的?
范医生心情一片复杂,他猜到林宥会因为自己给杨齐淼告密的事来找他,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下班回到家,刚脱下衣服准备吃饭,就接到院长的电话,通知他立刻上门。
而此刻,那罪魁祸首现在正站在房间外盯着他的后背,让他觉得自己背后灼热得快要着火了。
杨齐淼抬眼,穿过范医生的肩膀,正好看到门外没关上的缝隙里,林宥探着脑袋往房间里看,那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然而杨齐淼现在根本没什么好心情,他看到林宥的脸,心里就烦。
于是他趁着范医生看材料的功夫,让护工给把门给关上。
“手术时间定在两周后。”范医生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但需要提醒您,杨先生,即便手术成功,也不代表您的腿一定能恢复。”
两人交谈了一个多小时,范医生耐心解答了杨齐淼的疑问。最终,他收拾好包裹准备离开,临走前余光扫到远处一言不发的林宥。只是不小心多看了一眼,他竟踩空了一步,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杨齐淼目送范医生离开后,转过身,就看到远处的林宥像个幽灵一样躲在那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皱了皱眉,默默移开了视线,没再理会。回到房间后,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乱成一团,思绪像飘散的云,怎么也抓不住。
有些事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就会在心中无限蔓延,直至占据所有理智。
杨齐淼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一直在回避,不愿让自己的思绪往那方向靠近。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慢慢爬到床的边缘。他护住脑袋,闭了闭眼,随后松开手,让自己径直摔到地板上。
床不算高,只比膝盖高不了多少,但这一下还是让他的肩膀生疼。杨齐淼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心里默默开始数数。
1,2,3……37。
直到数到37,他听到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杨少爷,您还好吗?我们听到房间里有响动,来确认一下。”
“可以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杨齐淼闭了闭眼,脸上的疲惫掩不住。他撑着床边慢慢坐起,神色阴沉得可怕,声音压抑着情绪回道:“让林宥自己来。”
林宥来得很快,几乎是杨齐淼坐上轮椅后,他就匆匆敲响了房门。
门一打开,林宥裹着浴袍站在门口,头发还滴着水,显然是刚洗完澡就赶来了。他垂着头,嘴抿得紧紧的,一副做错事的小媳妇模样,站在门口愣愣的不知所措。
“进来。”杨齐淼冷声说道,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你自己说,都在哪?”
他看着林宥,眼神中透着浓浓的不信任。他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和林宥兜圈子,这人开口就没几句真话。于是赶在林宥说话前,直接打断,“一共有几个,都找出来。”
顿了顿,他语气更冷,“若是以后我再找到一个监控、定位器或者窃听器……”
话没说完,但那低沉的语气和阴沉的脸色,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林宥垂着眉目,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随即转身出去,安排工作人员进来拆设备。
杨齐淼冷着脸坐在房间角落,目光始终紧盯着那些工作人员的动作。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最终,在这不到八十平的房间里,工作人员竟拆出了十三个设备,甚至连他的手机里也没能幸免。
杨齐淼看着那些被拆下来的设备,眼中冷意越发浓烈。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宥身上,没有说话,却让房间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怕不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罪犯也没有这般高的待遇。
自己竟然在这般监视下生活了这么多个月,这份认知让他心里直犯恶心,胃那处隐隐抽痛。
林宥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恨?
若是爱,为何如此扭曲,令人窒息。
若是恨,为什么又要包装成糖衣炮弹来麻痹他。
他刚苏醒时,总是会向林宥确认,“你真是我的未婚夫吗?”这个问题。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自己再纠结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
而现在也一样,即使再问一次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
杨齐淼缓缓地眨了下眼,将心头的苦闷一点点压下。
他知道自己拿林宥没有办法,既无法去伤害林宥以此惩罚,也不会通过伤害自己来让林宥痛苦。
终究下来,他只能一次次选择沉默,而这沉默带来的后果却是两人之间的误会与秘密越积越深,让林宥变得愈发得寸进尺。
他与林宥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身体力量的悬殊,更在于记忆的缺失、情报的掌握,以及社会地位与经济财富上的巨大差异。
这种差距让他处处受限,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令他浑身不得劲,却又无力挣脱。
杨齐淼垂下眼,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指尖泛着微凉。他心中一片沉寂,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深渊。
杨齐淼皱着眉,又抬眼扫了一眼林宥,见他还是一副直愣愣站在那,像个被训斥的小学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你走近一点。”
林宥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
“再近一点。”
林宥听话地走到他面前,近到能清楚地看到杨齐淼眼底的寒意,也近到能看清自己眼睛下那颗淡淡的泪痣倒映在对方的瞳孔里。
下一秒,杨齐淼屏住了呼吸,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他猛地捏紧拳头,调动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记上勾拳朝林宥的下巴挥去!
拳头贴上林宥皮肤的瞬间,他看到林宥那微微惊讶的神情。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罕见地染上了一丝茫然。
这一幕让杨齐淼恨不得再添几分力。他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心中的怒火像潮水般涌动。
这仇,不能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