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了,是彼此毫无联系的三年。
后来的邹萍常常觉得,她和他,这样两个世界的人,能够相遇,再相遇,大抵也是缘分的指引。至少,她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刻意地联系,两人还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那是在一个慈善晚会。
晚会大厅内的灯光仿佛在流动,犹如一片细腻的水面,时而明亮,时而暗淡,时光在这闪烁的光辉中折叠。那些璀璨的水晶吊灯,像是天空中的星辰,交织着冷暖,投射在每一位宾客的脸上,他们的眼神与身影在灯光下交织,仿佛穿越了不同时空的模糊边界。
邹萍的脚步轻盈,仿佛随着心中的某种旋律在大厅中游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构建的孤独与自由的边缘。她指尖略微颤动着,仍能感受到那最后一笔完成《雪中的晚餐》时的战栗,如冬夜里摇曳的火焰,在寒冷中燃烧又渐渐归于平静。
三年间,她尝试过无数次复刻那份感情的浓烈,去找回那种贯穿内心的创造力,然而,她的画布总像被某种无形的薄纱覆盖着,隔绝了她最深层的思绪。她有时会在寂静的夜晚,回忆起那个教她“不只画表面”的男人,他的声音,他指尖滑过画布时那种执拗的质感。
晚会的大厅宽敞而华丽,水晶吊灯垂下万千流光,像夜空中坠落的星河,将一切细小的声音吞没在无声的闪烁里。
邹萍看着自己的《雪中的晚餐》已经被摆放在拍卖台上,画中雪花的洁白与阴影的深邃交织,仿佛在诉说某种不可名状的孤独与期盼。那桌上的蜡烛仍亮着,在无数次翻来覆去的创作中,她始终留住了这盏摇曳的烛光——它是她的希望,是夜晚里温暖的残影。
唐禹川的到来,就像一阵带着冷冽空气的风。邹萍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眼神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精明果断的男人重合。他的身影一如既往地沉稳,带着无声的权威和距离。几年来,他的事业扶摇直上,他的名字在商业版面上不绝于耳,然而,他的眼神中似乎潜藏着一抹从未褪去的阴影,像日落时的长影,始终萦绕不去。
唐禹川的目光扫过大厅,停留在那幅《雪中的晚餐》上。他认得出那画中的情感,那是邹萍的笔触中少有的柔软与悲悯。他短暂地愣住,心中某个久闭的角落似乎被悄然推开。
他脑海中浮现出几年前的那个午后,邹萍坐在窗前,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认真描绘的神情,那一瞬间,她是如此遥远而不可触碰。他突然明白,她的孤独是她艺术的灵魂,而他那时的渴望,更多是一种自私的企图——试图用她的孤独表达他的孤独,却未曾真正理解她。
晚会的气氛愈加热烈,音乐与人声交织成一片涌动的洪流。
邹萍与一些投资人交谈着,微笑挂在唇边,目光中却不带任何的期待。她清楚这些虚与委蛇不过是社交场上的假象,真正的力量来自她内心那片孤独孕育的热土。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到现实,一个陌生的男人靠近,语调中带着油滑的轻佻:“邹小姐,这幅作品真是让人心动,您愿意分享一下它背后的故事吗?”
他是孙骏文,一个住在热搜上的富二代。他的生活充满了奢华与特权,他身上更是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自信与从容。但这并不是他每一次露面,都能引起广泛关注的原因。
他的感情生活,才是多年来众人热议的话题。
他并不把恋爱当作一段深情的承诺,更多的是一场场炙热却短暂的邂逅,每一段关系都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又似乎始终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他总是能轻松地与许多女孩建立联系,某个夜晚可能与一个姑娘共进晚餐,而第二天又与另一个女孩手牵手出现在新的场合。
邹萍对此,也有所耳闻。
于是,她略微一笑,礼貌中带着戒备:“每幅画都有它背后的故事,不过我不想解释太多,看画的人的第一感受最重要。”
孙骏文不依不饶,眼神带着隐隐的试探与占有的渴望:“可惜,这样的作品如果没有人真正去解读和赏识,那未免太可惜了。邹小姐,像您这样有才情的画家,理应有更广阔的舞台,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细谈一下如何把您的艺术推向新的高度?”
邹萍的微笑凝固在嘴角,眼中的光芒变得冷淡。她早已习惯这种场合的暗流与虚情,熟知每一句承诺下的隐含意图。
她准备开口婉拒,却被一声清晰而略带冷意的嗓音打断:“小孙总,好久不见,不知你什么时候开始涉足艺术了?”
唐禹川走上前,面容平静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他的眼神在邹萍和孙骏文之间一掠而过,仿佛一面利刃,切断了未说出口的言语。孙骏文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唐总真是稀客,我不过是想跟邹小姐谈点合作,我想,邹小姐也正在等待一个机会。”
“邹小姐的作品,不需要以合作为名的附加条件来证明它的价值。”唐禹川的声音柔和下来,目光转向邹萍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暖与理解。
他记得她在创作时的专注,记得她画笔间那种无声的呼吸。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联系,仿佛这场相遇是命运编织好的线索,牵引着彼此在三年后的此刻再度交汇。
邹萍感到心中一阵恍惚。唐禹川的出现打乱了她的平静,像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那熟悉的声音,那双曾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眼睛,如今却显得复杂而沉重。
她与他之间,曾有过那些短暂却无法忽视的交错,那些未曾明说却暗流涌动的瞬间。空气中似有细微的电流在两人之间窜动,让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孙骏文识趣地后退了几步,讪笑着告别,留下他们站在灯光交织的大厅中央,四周的喧嚣仿佛渐渐退去,化作背景中模糊的噪音。
“你还在画画。”唐禹川开口,语气轻柔,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已被证实的事实。
“是的,”邹萍垂下眼帘,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触碰到记忆中那些尚未褪色的情感,“但不再是为了什么,而是因为热爱。”
邹萍还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向唐禹川解释这么一句。
那句解释已经脱口而出了。
唐禹川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细细揣摩着她的话语,仿佛想要从中窥见更多。
然而,她的神情是平静而坚定的,像一道无声的屏障。他无法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昔日的脆弱,那份依赖的余温早已消失殆尽。她站在他面前,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女孩,而是一个用画笔书写自己命运的女人。
“我看到了你的《故乡红》。”唐禹川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感慨。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一下,随即放松,“那是一幅动人的作品。”
邹萍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并不知道他关注过她的作品。
那幅油画是她灵感的巅峰,是她孤独、思索、渴望与追忆的结晶。每一抹红色都像火焰,像鲜血,像她灵魂中迸发出来的色彩。她从未想过那幅画会被唐禹川看见,更未曾料到,他会在这种场合提及。
“那只是过去的作品了。”她轻轻回答,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在为那段难熬却充满意义的岁月送行,她并不想让这段对话触及过往的阴影或未解的情愫,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禹川微微点头,目光转向远处,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清楚,他们早已不在同一条道路上,或者说他们从来都没在一条道路上过。他身边是高楼、会议、掌声,她的世界是色彩、画布、无声的自我对话。
“你来这里,是为了那幅新作《雪中的晚餐》吗?”他低声问,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怀念。
邹萍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的目光随着旋转的灯光望去,落在不远处的那幅作品上——白色的雪花,橘黄色的窗光,斑驳中人影在晚餐桌旁的模糊剪影。那幅画凝结了她在寒夜中思索的温情,是她想象中那些未实现的平静生活。
晚会的音乐变换了。轻柔的弦乐从房间的某个角落缓缓弥漫开来,意味着拍卖环节的即将开始。
邹萍向唐禹川示意,先一步转身离开。突然,她想起那幅《故乡红》,是她画笔下的《故乡红》,也是唐禹川提到的《故乡红》。那是一片燃烧着的记忆,是她用全心全意绘制的情感宣泄。
她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他曾说过“画画不要只画表面”的话,那句话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的,穿越了时光的层叠,在她的内心深处激起了无声的波澜。
邹萍忽然认识到,一个她一直不敢承认与面对的事实——唐禹川不是她曾一度以为的,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他没有教过她画画技巧的突破,也没有教她如何在画布上找到自己,但他在她的思绪中悄然埋下一颗种子——让她慢慢明白生活和艺术都不能停留在表面,不能被表象所迷惑。
他的一次出现,却逐渐改变了她看待世界的方式,改变了她对生活、对创作的态度。
无论她是否愿意,是否承认,他始终在她的世界里,那份潜藏的力量,依旧在无声地影响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