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碧华被这首《送别》给唱清醒了。

她摇摇头，又搓搓脸，看向孔镜心，她弹琴唱歌的模样很有魅力。她虽然经常抽烟，但她的那一把嗓子却唱着这世上最美妙动听的歌词。

送别是李叔同先生在1915年填词的歌曲，也是章碧华从小就听奶奶唱的歌，她心中拂过淡淡的忧伤，像有一双手在抚摸她的脸颊。那双手是有温度的。

“这么感动，都哭了？”

孔镜翎擦去章碧华脸颊的泪水，看着那双黑色瞳孔中的泪花，她也不由红了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眼前人有些心疼。

她的指尖顺着脸颊滑下来，鬼使神差的抚摸着章碧华的下唇，说：“镜心很喜欢这首歌。”

章碧华浑身战栗，起了鸡皮疙瘩，她咽着唾沫，看着近在咫尺的孔镜翎，她甚至连她细微的绒毛都看的清楚，还有她那泛红的肌肤。深呼了口气，章碧华强装镇定的说：“我也很喜欢。”

她笑了下，露出洁白牙齿。

两人似乎有些暧昧，孔镜翎突然意识到，她们有些太亲近了。她收回手，递给章碧华一方手帕，“擦擦吧，你流口水了。”

章碧华：……

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拿帕子赶紧擦了擦嘴角还没流下的口水，又用力擦了擦脸，真是丢人。多大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流口水。

低头去看麟哥儿，她被自己给气笑了。

孔镜翎看着章碧华的小动作，撑着脑袋也缓缓笑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原来她是这么的爱笑。

时间快到十一点，麟哥儿醒了，五姨太醉了，被丫鬟扶到了楼上去休息。四姨太回了娘家去给她爹过大寿，三姨太在孔家与孔镜知打着麻将。二姨太下来转悠了一圈，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这会也没回来。冯熹的母亲与冯老爷去了上海谈生意，已经六七天了，都还没回来。

但这些事与人都影响不了冯熹的好心情，爸妈不在，她还过的自在些。

孔镜如推着蛋糕出来，孔镜心又抽上了烟，换了首曲子弹，是生日快乐歌。

章碧华抱着麟哥儿，站在蛋糕旁，逗着麟哥儿，麟哥儿像游泳似的，双腿踢的老高，藕节般的小胖手也抓着空气。

“咔擦”一声，章碧华抱着麟哥儿被冯熹照了相。

懵懵的章碧华有些懵懵的。

冯熹又去给孔镜翎照，给她姐姐照，尤其是给冯槿照的时候，她呲着个大牙，笑的停不下来。她的姐姐喝醉酒之后，出过的洋相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冯老爷只允许冯槿在家里头喝，不准去外头喝酒。

“请今天的寿星切蛋糕！”

冯槿一个惊醒，坐的笔直，连连问道：“切什么切什么？切什么鸡？”

此话一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孔镜翎捏着酒杯，笑着摇了摇头。

灯火辉煌的厅中，冯熹被戴上了生日帽，大家簇拥着她，众星捧月着，每个人都说了祝福词，都是对冯熹的美好祝愿。

孔镜如搂住冯熹，贴了贴她的脸，温柔的说着：“二十四了，要永远开心哦。”

冯熹笑着点头，其实也无奈，五姨太只比她小一岁，她还得叫一声五姨娘。不过五姨娘没什么心机，就是性子像辣椒似的，人蛮好的。她们私底下还经常逛街打牌吃饭，一起去大都会舞厅跳舞喝酒，也很欢乐。

“谢谢你，镜如。我们的故事又多一年。”冯熹望着孔镜如的眼眸，那双眼是那样星亮永恒。她身上的淡淡玫瑰香水味，也十分好闻。和上学时一样。

孔镜如说：“我们还会有很多年。”

“嗯！”

冯熹切了大蛋糕，都给小姐妹们分了下去，章碧华也分了一块，可是她没时间吃，她得看孩子。现在的情况是麟哥儿谁都不让抱，冯熹冯槿都不行，五姨太直接睡了，麟哥儿就跟烫手山芋似的，谁都接不了哪！

孔镜心端着盘蛋糕朝章碧华走了过来，蛋糕是夹心的，装饰着这个季节有的所有水果。看着都很新鲜。

“瞧你孤单的，吃吧。”她喂给哄孩子的章碧华吃，叉子上有奶油与水果，笑了声。

章碧华道了声谢，因为抱着麟哥儿，确实腾不开手，她也没客气，张开嘴咬了一口，吃到了叉子，甜蜜的蛋糕也吃进了嘴里。

孔镜心看她喜欢吃，就不停喂她，她自个儿也不觉得烦，也从没把章碧华当成是个伺候人的奴婢下人。人人都是平等的，她为她们工作，得到相应的报酬，这是应该的。

她们也没有多么高贵的血统，都是相同的。

孔镜心放下了叉子，点了一支烟，随着白色的烟雾上升，她没骨头的靠在窗上，落地窗帘正好遮去了她的半张脸，她对章碧华说：“有时候啊，真的不开心。大姐是第一个孩子，爸妈很宠爱。而我这个老二，好像来的不合时宜，那时，爸爸的父亲被人杀害，而我出生了。直到现在，那个凶手都没抓到。我的生日，是祖父的忌日。所以我从来不曾过生日。到那一天，全家人只记得祖父的忌日。就像我们姐妹四个，只有我在北平念的大学。她们都是出国留过学的。”

“切，也不公平。”

孔镜心猛吸了一口烟，呛到了自己，她仿佛要把心肺咳出来，可她的眼睛却在笑，“荒唐至极，我想在那天出生么？我一出生，就是葬礼。咦，上天真待我不公平。”

她又吸起烟来，不停的吸着，好像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她快乐一点，她又说：“大姐年年都会送我礼物，祝我生日快乐。还有我的两个妹妹。其实，我也是开心的。只是有时候想起来，心里头始终不舒坦。没有人会想要活在那样的阴影之下。”

章碧华听着，唯有心疼，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孔镜心，笑道：“往后，我给你办生日派对。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老妈子。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好朋友，好姐妹。”

“那天就是你的生日。为什么要被悲伤拖住停止不前？人生又有几个生日？难道风风光光道给你过个生日，老太爷还要从坟里爬出来教训你？”

听到章碧华的安慰，孔镜心不由笑了，她拍开章碧华的手，将嘴中的烟故意放进章碧华唇中，“好姐妹先抽一口。”

“这是什么邪恶的入会仪式？难不成还要喝血？”

“喝血就不必了，吸血鬼的故事我可看了不少。你就抽完剩下的这些烟吧，老姐姐！”

孔镜心就是故意的，她知道章碧华怀里抱着孩子可松不开手。拍拍章碧华的肩膀，她拉着醉醺醺的冯槿的跳舞去了，她亲亲冯槿，又去亲冯熹，兴头正盛时还拉着孔镜翎一起跳，在她姐脸上还吧唧了一口。

就让这样的狂欢继续燃烧吧，她们的欢乐迟早会被燃烧干净的。

章碧华叼着烟暗骂：“真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怎么抽烟的啦！”

孔镜如看见，忙取下章碧华嘴中的香烟，扔进了垃圾桶，又嫌弃的擦了擦手。她最讨厌的就是烟草与鸦片的味道！都是要人性命的脏东西。

这场生日派对章碧华不知道是何时结束的，麟哥儿是受不了了，毕竟还是个婴孩。再待下去，她的耳膜都要被震晕。

无奈之下，章碧华就待在冯家照看麟哥儿，三位小姐则是回了家。孤孤单单的章碧华留在冯家，真真是想念大小姐啊！

三姐妹回到家时，已经过了两点。

孔镜翎泡了澡，随便披了件睡袍，端着酒杯就进了卧室。

她拉开抽屉，取出那本多佛海滩，翻开书页，揉了揉眉骨。她以往是有耐心看的。可是今晚，她连一个字都读不进去。耳边也格外的安静。

孔镜翎长出了口气，合上书，扔到了床头柜上。

她抿了口酒，葡萄的甜味在唇齿间蔓开，她忽然又记起了那句话，喃喃，“这些篇章，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我是多么的渴望你，多么的爱你。”

她仰了仰头，又喝下酒，看着头顶的吊灯发呆。

没章碧华在的时间里头，确实很无聊，很乏味，很枯燥，很无趣，很没劲。

章碧华是真遭罪。

麟哥儿睡不安分，一会要尿，一会要哭，一会要吃，她也没奶，只能给喂粥。吃了点粥，麟哥儿才睡着。

章碧华被折磨的没了个人形，她只希望尽快天亮，把孩子交给五姨太，这样她就能早点回去了。她实在快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她会猝死的好吗？！

眼皮子在打架，看着睡姿安静的麟哥儿，章碧华也躺下去了，柔软的被子贴着她的脸，她更有了睡意，轻轻拍拍麟哥儿，她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五姨太顶着个鸡窝头，打着哈欠来看麟哥儿来了，她披着件米白色的云肩，脚步轻慢的光脚踩在木地板上。

当她看到麟哥儿与章碧华睡在一块时，眼圈有点红，这幅画面实在太美好了，她对章碧华这个老妈子的尽心尽职更是感动，不忍打搅。

五姨太刚要退出去，麟哥儿就哭了起来，章碧华立马就醒了，第一时间就是去抱孩子，甚至没有注意到五姨太也在。

“不哭不哭，乖，麟哥儿乖，这就给你喂。”

章碧华合衣而睡，连鞋都没脱，抱起麟哥儿准备找乳娘。一抬头，才看到五姨太。

五姨太从章碧华手中接过孩子，笑着说：“章妈，辛苦你了。你快回吧，我来照顾麟哥儿。”

章碧华虽然求之不得，但是职业道德还是让她多问了一句，“麟哥儿不会哭了吧？”

五姨太说：“喂养的乳娘今年来了，他认得她的，不会哭。”

章碧华也就放了心。

她离开时，五姨太还给了一块大洋，说是她照顾麟哥儿的酬劳。章碧华一下子就乐呵了，揣着大洋美滋滋的，还把大洋拿出来在阳光下瞧。瞧来瞧去，越看越喜欢。到底还是钱的魅力大啊！

回到孔公馆时快十一点，日头正晒，像是进了火焰山，章碧华从泳池边经过，突然被一双湿淋淋的手拽进了泳池里头。

“扑通”一声响，章碧华全身都湿了，她茫然又生气的从水里探出头来，拨开眼前滴水的湿发，看向始作俑者，却是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