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渐渐大了,天越发黑,只是半下午,从屋子里看过去和傍晚似的。
苏瑾一渐渐转醒,闻到浑身的酒味,他忍不住蹙眉。
今日是宋母邀他前来做客,宋家村活着的也仅这一户人家,加上他也想看看娇娇儿近来心情可好,有没有开心一些,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
只是进门就开始被宋母拉着灌酒,盛情难却,不小心喝了许多,竟醉了过去。
外头似乎已经黑了,他站起来,酒还未彻底醒,跌跌撞撞地冲门口走去。
漆黑的脚下似乎撞到什么东西,他停住脚步,迷蒙着醉眼看去。
娇娇儿双手抱着膝盖靠坐在门槛上,一张素白的脸已经被泪水浸湿,发丝散乱,粘在脸上。
苏瑾一蹲下看见的便是这副模样,那满脸的泪水瞬间将他的酒意驱散,他上前将娇娇儿扶起来:“你,你怎么在这儿?哭什么?”
娇娇儿将手臂拔出来,垂眼道:“很难理解吗?”
苏瑾一顿住,他环顾四周,简单的房间里什么装饰都没有,他方才就趴在外室的桌子上,一道屏风隔开内室的视线,靠墙的一侧有个衣架子,上面挂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内里是红色的,很明显是女儿家的衣物。
到这个份上,他再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便真的是傻子了。
被算计的除了娇娇儿,还有他,可偏偏算计两人的人是宋母,是娇娇儿的母亲,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看着娇娇儿抗拒的模样,苏瑾一心中一痛,随即若无其事地坐回凳子上,娇娇儿还坐在地上,到底是不忍心,他道:“地上凉,你去内室歇着吧。我不会进去的。”
娇娇儿不动,苏瑾一也没说话。
室内一片寂静,不知是不是喝了酒,苏瑾一总觉得身上有些热,嗓子有点痒,劝不动娇娇儿,他也心中不痛快,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又开始脱衣服。
娇娇儿的情绪异常敏感,她立刻尖着嗓子道:“你做什么?!”
苏瑾一动作没停,脱了外裳就走向娇娇儿,将她拉起来。
娇娇儿尖叫着拍打他:“你放开我!放开我!苏瑾一!”
极度的惊恐之下,她甚至喊苏瑾一三个字时,嗓子都是失音的。
苏瑾一任由她拍打着,将带着体温的外裳丢到她的身后,又脱下一件中衣将她裹住。
重新坐回地上,冰凉的身体被温暖的衣服紧紧包裹着,娇娇儿眼中的惊恐仍未散去,带着警惕与害怕。
苏瑾一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
室内再次回归寂静,娇娇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苏瑾一只是想给她垫些衣服在身下而已。
苏瑾一再次坐回去,将杯中凉茶一口饮尽,他抚摸着杯沿,陷入了沉思,半响才道:“现在,你不信任我了。”
娇娇儿别过脸,抿了抿唇,没说话。
若是在以前,娇娇儿绝对不会如此抗拒苏瑾一,也不会担心苏瑾一会对她做什么,但是现在不是,她对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警惕心。
两人就在屋里坐着,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瑾一身上的燥热感越深,他也逐渐感到不对劲,转身看向娇娇儿,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娇娇儿看见他的眼神,心中有所猜测,心也被吊到嗓子口,一口气不敢大喘。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有了一点声音,娇娇儿立刻惊醒,从地上爬起来拍门:“开门!放我出去!快开门!”
门外的人吓了一哆嗦,立刻道:“嘘!嘘!我马上开,姑娘你别喊。”
娇娇儿这才听出是红豆的声音,止住拍门的动作,她贴着门,脸上流露出伤心的神色。
苏瑾一站在桌子旁看着,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娇娇儿与他相隔这样远。
红豆很快将门打开,看着娇娇儿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又很快看见室内同样衣衫不整的苏瑾一,她快速地低下头,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门一打开,娇娇儿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天色暗沉,雨水倾洒,砸在身上生疼。
苏瑾一见她出了门,将地上的衣衫拾起,低声对红豆道:“照顾好你们姑娘,我走了。”
红豆没吱声。
苏瑾一也不在意,两人都穿过院子往外走,雨水将两人浸的湿透,一人只木木地超前走着,另一人低着头擦肩而过。
在擦肩的那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苏瑾一在雨中对娇娇儿说,他要去京都的那一日。
他以为娇娇儿会等他,待他功成名就,荣归故里,他们会是临江城最令人艳羡的伴侣,也是这样的期盼,让他孤独地在京都煎熬着。
再不济,娇娇儿已经嫁人,他也能坦然自若地作为邻家哥哥,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给她撑一辈子的腰,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可惜物是人非,不过分别几年,娇娇儿已拒他千里之外。
她不爱他,也不信他。
过去多少年的情分有多真切,此刻到来时,就有多伤心。
最终,还是错过了。
红豆见娇娇儿径直往外走,去房里拿了斗篷和伞追了出去。
宋母就在门口守着,便看见苏瑾一一言不发地出了府,她也尴尬,不敢拦着,没一会儿便看见娇娇儿也走了出来了,红豆给她拉着斗篷打着伞,可是娇娇儿全然不顾,两人看起来都异常狼狈。
想都不用想是谁开的门,宋母瞪了红豆一眼,对娇娇儿笑道:“怎么出来不打伞?当心淋湿了生病。”
娇娇儿一步一步走到宋母面前,慢慢抬起头,水珠顺着发丝留下,在地上晕出一片水渍。
“娘。”
娇娇儿的神情让宋母有些害怕,心中也知道她是生气了,听见她喊,连忙应道:“诶。”
“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娘。”娇娇儿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悲无喜。
或许还有淡淡的失望,但是宋母看不出来。
她听见娇娇儿这样说,心里有些难受。
“娇娇儿,你别怪娘,娘是为了你好。”
娇娇儿点了点头,“所以我从今以后都不需要了。”
她的语气也很平淡,宋母的心越发慌张,仿佛跳到嗓子眼堵住了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去,宋母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你去哪儿?”
娇娇儿没有回答。
天大地大,她也不知道去哪。
红豆就一直陪着她,两人共用一把伞,但娇娇儿自顾自的走着,伞不好打,她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可她一句话也没说。
娇娇儿顺着宋家一直往城里走,走到天都黑了,才终于走到城南。
雨夜出门不安全,所以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像个疯子一样走着。
她抬头看古朴的城门,城门上的铜狮子被雨水洗的透亮。
继续往里走,她像以前上学一样,走到临江学院门口。
今日没有学生上学,大门禁闭,只有门口的两个灯笼还亮着。
她在这儿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头朝城外走去,红豆就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走到城门口时,娇娇儿突然道:“红豆,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红豆迷茫地抬起头,油纸伞被雨水打湿了很重,她撑的有点费劲,“我也不知道。”
很快,她又坚定道:“不过,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娇娇儿转头,定定地看着她。
“我想去死,”
红豆没有半分犹豫:“那我陪姑娘去。”
娇娇儿再次红了眼眶,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怕吗?”
红豆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有点怕,但是我怕姑娘一个人孤单。”
随即,她又乐观地道:“那我们死的快一点就好了,没那么痛的话也还好吧。”
红豆比娇娇儿小五岁,今年才十七,正是她当初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年纪,眼神很稚嫩,透露出一点憨憨的傻气。
她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起来,红豆有些手足无措,也蹲下抱着她。
隔着衣服,红豆的体温传到娇娇儿的身上,再次将她从地狱拉了回来。
不知哭了多久,娇娇儿抹了一把泪,将红豆手中的伞拿过来,“我不死了,你也不死,我们要好好活着。”
红豆用力地点头,嘴角漾起甜蜜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走,我带你好好活着。”
娇娇儿将披风裹紧,搂着红豆向净因寺的方向走去。
雨过天晴,就是彩虹。
贺兰辞原本预计只待十日就走的,可偏偏堂弟贺兰珏又闹事,把人家寺里的厨房给烧了,他被迫善后,多留在临江城待了几日。
直到娇娇儿来找他,他突然很庆幸自己多待了几日。
“你要和我走?”
“是带我离开临江城,我们各走各的。”娇娇儿纠正。
“那我不干。”贺兰辞看着她,缓缓摇头。
“当初我救了你,你的一条命不比这金银重要?!”娇娇儿不敢置信。
“当然比金银重要,但是当初不是给过你金银了吗?之后又帮你清理了顾家,我们两清。”贺兰辞摊摊手。
娇娇儿不紧不慢,“顾家是你自己帮我清理的,这个不算。”
“是吗?”
贺兰辞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娇娇儿十分眼熟,她几乎瞬间就想起自己当初写过一封求救信给贺兰辞,没想到他还留着。
脸瞬间红透。
“好了,不帮算了。”娇娇儿咬着下唇,制止他继续拿出来。
“没说不帮。”贺兰辞也不再逗她,重新将当初的求救信收回去,起身走到娇娇儿身侧。
硕大的黑影笼罩了娇娇儿的视线,有一瞬间,她紧张地握住了座椅把手,很快又松开。
“你说条件。”娇娇儿别过脸。
“嫁给我。”贺兰辞道。
娇娇儿下意识抬头看他,不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贺兰辞配合的低下头,将自己认真的神情展露在她面前。
娇娇儿再次握紧座椅的把手,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理智告诉她不要答应,可是情感又告诉她可以答应。
若说这个世上她还能信谁,除了贺兰辞,还有谁?
理智与情感疯狂打架,娇娇儿的心也无比的慌张,贺兰辞越发逼近,两人的脸靠的愈发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可以闻到。
俊美无俦的脸她面前晃动,一双深情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的唇,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颤动,娇娇儿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在这种压力之下,理智的弦崩断,娇娇儿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不为妾。”
“你会是我的妻。”
贺兰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微起身。
娇娇儿略微放松地坐直身体,额上仿佛被羽毛扫过,娇娇儿讶异地抬头看去,贺兰辞偏头对她笑,像只偷腥的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