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蓦地，天又下起了雪，刺骨的寒风卷起雪花在天上飞舞旋转。

一道颤抖而卑微的声音响起，沈黎之踉跄了一下，紧紧地扒住了树干，整个人失魂落魄，双眼猩红地望着那人，彷佛下一刻就要掉下去……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我害怕死亡，害怕失败，渐渐地，我害怕这一切的一切，所有事情没有十全的把握我就不敢做，若是存在一丁点可能致使我失败的因素，我都必将提前清除，我在这路上做了很多很多，多到我离那最终目标早已不远的时候，还在焦虑刚刚开始的一切，因而最终我失败了！”

“我失败了！”

“我失败了！”

他连着说了几遍，声音越来越弱。

这段话如烟花般绽放在所有人心中，无相骨就这么消失了，最后的一眼，他看向了鬼大他们，露出了平生第一滴泪。

但是，谢泠又何尝不害怕，以前的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可是现在不一样，他一定要赢！他答应过沈黎之的。

谢泠想他这一生中，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触动他的感情，那就只能是沈黎之了，自己每每想到他，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为那人而思念，为那人而担忧，为那人而心动……

忽然而来消失好像拂晓一样，照亮了沈黎之苍白的脸庞，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依旧定定地看着那处，只是，这次迷雾没再遮住他的双眼，这次他看清了地上躺着的那人。

他的心仍在抖，只是脚步却很稳，掠过高高的树枝，不过刹那间，就到了谢泠身边。

众人怔怔的望着这发生的一切，忽然对这个成化上仙的弟子，有了不一样的认知，能在这一众高手前第一个赶到谢泠身边，修为不可谓不深。

魔道之人见状，都露出狠戾之色，谢泠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们魔道之人，要杀要剐又怎能落于仙界之后，鄂纯神色不善地盯着前方的人影，也朝那处掠去。仙界之人看了，却露出欣慰的笑容，碧落山等人原本还卯足劲超前去，此刻却是缓了下来。

然谁也没想到，沈黎之过去后，竟然面色大变，直接扑到了谢泠身旁。

“谢泠！”

他的声音情真意切，微微颤抖，彷佛带了哭腔。

沈黎之早已无暇顾及其他，他的一眼一心此刻全都扑在了谢泠身上，眼睛痴痴地看着他。

而此刻谢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头破了一道刺目的口子，鲜血正汩汩而出。

他的脑子一团慌乱，手却颤抖着不自觉间轻轻抬起了谢泠的头，因着这一举动，谢泠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他悬着的心也跟着松了一下，但谢泠却没有如他想的那般睁开双眼，整个人依旧没有知觉，反而嘴角开始渗出鲜血。

一滴眼泪从他眼眶中飘落，他忽然反应过来，急忙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几粒圆滚滚的药片喂谢泠服下，再将药粉倒在了额头的伤口上。

这时忽地发现正有人要上前来。

对如今的局面虽早已料到，但谢泠受伤的样子还是令他心惊胆战、一时乱了心神，他强作镇定，将谢泠稳稳背起，便打算离去。

“你是要救他？”鄂纯立在高空，距离他们半米处的地方，挑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出言嘲讽：“昔日谢泠将你视做娈宠，没想到你却是对他情根深种了。”

“让开！”

声音很冷，却很有力度，每个字都清晰的落入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雪越下越大，地上已不知不觉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疾风呼啸，令人遍体生寒，此刻沈黎之的目光却比冰天雪地中的寒冰还要冷，就连鄂纯碰到他的目光后，一时也不寒而栗。

而后方碧落山掌门等人，听到对话后也是面色一变，正以飞快速度向这而来。

人多势众，沈黎之知道若是再拖下去，他今日就要带不走谢泠了！

他目光一寒，转了个方向，凌云扇赫然出现在他手中，扇子直直飞向前方，最后以一把刀的形式插进了对面之人的脑袋中央。

鄂纯目光中闪着惊惧之色，心脏乱鼓，但他的身体彷佛僵硬了，四肢如同巨大的石块，被牢牢固定在了原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一点，睁眼看着那优雅的凌云扇变为最锋利的剑，直直插进他的脑袋中央。

随之而落下的，是一道响彻四方的庄重宣言：

“谁若想杀谢泠，那便先杀了我！”

滴滴鲜血洒下来落到鄂纯身上，随之“咚”地一声落到地上，大片鲜血在雪地中蔓延，开出一朵绚烂而刺目的红色花朵。

后面的人达到后，耳边还遗留着沈黎之那震撼世人的宣言，转眼就又看到了这副场景，倒在地上的鄂纯，眼睛瞪的老大，眼球凸出，彷佛受了什么惊吓，而那脑袋上，竟被洞穿！露出一口可怖的血窟窿，天上已下起小雪，而那血窟窿至今还在冒着血水。

“竟然死了？”合欢宗宗主衡芃芃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花容的样貌突然变得扭曲，她自是了解鄂纯修为之人，虽然都是一方宗主，但鄂纯的修为实打实比她高上一节。

那沈黎之之前不过只在年轻一辈有点出翘罢了，如今三年时间不到，却能轻而易举杀死鄂纯了，但另一个想法也出现在她脑中：

若那是谢泠杀的鄂纯呢？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连张清扬都有些震惊，沈黎之现在修为竟然如此高了。在场之中唯一不意外的就只有宿锦了，此刻，他伪装成一位相貌平平的妖界弟子，正如其他人一般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作为妖界的现任妖帝，本来他是不可以出青丘地界的，为了不让山神恼怒，他私自与山神做了交易。

现在，他额头上的红色印记已被遮住，只是刚刚沈黎之杀鄂纯的瞬间，额间印记却是隐隐作痛，他心下忐忑不安，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没想到却还是来晚了一步。他到达时，亲眼见到鄂纯倒下，接着，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好在大家都为这惨象震撼，未曾注意到他。

“追！”窒息的氛围中，突然冒出一道清亮的嗓音，这人似乎身上带伤，眼神却很坚定，在她出口的瞬间，鄂纯脑袋中央的血洞如一股小小的山泉，血液喷涌而出，逐渐形成一条清晰的血丝，血路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淡。

如黛身后的人一见到便快速沿着血丝而去。

自然也有不少其他人跟上了。

睡着后的谢泠很安静，沈黎之很少见到这样的他，即使上次他受伤时，他也依旧是醒着的。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谢泠的脸，闭上眼睛后的谢泠，眉梢带了一丝轻愁，两颊渐渐温润，但依旧苍白。双目紧紧闭着，原本一双生动惹眼的桃花眼被藏在了长长的睫毛后，如今看上去，人彷佛也变得温和了，却令他有些心痛难当。

这是一处冰雪而筑造的宫殿，位于觅城，若是谢泠醒过来便知道这里是何处。

那日，他们曾在这里睡过一晚，只是阴差阳错下，两人又再度分离，直至今日重新回来。

此地离凤起镇比较近，同时，此城已埋藏于地底下，世人皆不知。

自那次离开后，他一直认为这座如梦似幻的城池早已消亡，与城主一般，世间再无痕迹，但却没想到，觅橙没有离世。

在觅橙弥留之际，这座城池似乎醒了过来，它早已有了灵性，也许是看着昔日守护城池的族人俱都离去，而这最后一人也将死去，它沉睡许久的灵魂终于又再度醒过来，将仅留一口气的觅橙救了过来。

自此，觅橙便与它约定好，余生时时刻刻守护着它，它们一起生活在地下，再无一人知晓它们的踪迹。

而前几日，沈黎之背着谢泠一路疾驰到此，那血丝到确实有点本事，追兵跟着血丝很快便发现了他们，依依不舍跟着身后，直到他们一时不察掉落到了一个灵力沙洞中。

那时黄沙蔓延而来，漩涡以巨大的拉力向下扯着他们。

他带着谢泠已经筋疲力尽了，好半天都未逃脱这难缠的灵力沙洞。

眼看着后方的人影越来越大，他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凌云扇大作，一时搅得周围黄沙漫天，虽视线受阻，但狂暴中心又何不是巨大的目标点。

而就在此时，忽然凭空出现一人，紫色衣裙，一步一响，在狂卷的风沙中朝他们走来。

竟然是庄觅橙！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朝他大方地一笑，她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

眼见着其他人即将追来，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觅橙朝他眨了一眼，就开口道：“随我来吧。”

沈黎之将信将疑，眉头紧蹙，脚下并未移动半分，觅橙却是没看到异样一般，脚步未停。

只是叹了口气，有些窘迫地道：“就算不信我，你为了他，也要休息休息了。”

沈黎之侧头怔怔地看了谢泠半响，终还是盯向那女子，语气坚定：“带我们走！”

莱茵殿。

昏暗暖黄色的宫殿，此刻全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石墙，石墙微微透着点淡蓝色，工整洁净，如他第一次去到觅界山庄一样。

虽肉眼看不出来什么，但一靠近便能感受到这些石墙发出的冷气，也许是因为此地底下温度更高，所以在中间大厅站着并不觉得如何，但一靠近墙面，那扑面而来的冷气彷佛要将他本就冷硬的脸庞冻得更僵。

“这里只有这么一张床。”觅橙轻轻地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在这本就开阔的大殿中，愈加显得轻灵。

说完，她就无声无息地走了，就如出现时一般。

沈黎之并未来得及与她说话，他匆匆脱下了身上的衣袍，再将谢泠放上去，

他的眼神似乎触到了什么。

原来是谢泠身上不少地方已落了白。

他面色变了变，一时激恨，匆忙扫去谢泠发间的雪，又见肩头也落了薄薄一层雪，随之扫净，而后来到眉毛处，长长的睫毛衔着白雪，现依旧还未落下，他轻轻拂去。

此刻，他离谢泠极近，自然感受到了他那冰冷的肌肤，正微微发抖。

此地实在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