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特别是当这个想法深入人心的时候。
从怀疑彭晓旭的那一刻开始，沈落就意识到，这件事的源头也许更早。
这其中，沈落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回国当天，是方耀威带着彭晓旭来接机的，而彭晓旭进了他的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方耀威组里跟不上重要的案子，但他人勤快细心，确实深的沈落的喜欢，这才被沈落要了过来。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方耀威故意让彭晓旭得不到重用，目的就是激起沈落那颗不忍心埋没人才的心理。
如今彭晓旭的表情，足以证明沈落的猜想是对的。
彭晓旭自知事情完全暴露，慌乱过后猛地无奈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沈律师，你真的很聪明。”
沈落眉心皱了皱，他记得他也曾在杨朋面前这么夸过彭晓旭的。
那时候，大概只是对他有些许不解，如今这句话被彭晓旭反过来形容他，沈落不觉得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赞美之词。
“没办法。”沈落冷冷勾唇，眼底露出几分厌恶，“有些时候，吃过一次亏，自然就知道举一反三了。”
沈落很少拿这种眼神看人，哪怕是对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亦或者是对幕后布局的王平山，他心中始终存着一个念想，那就是作恶的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彭晓旭是他曾经那么信任的人，直到事情暴露前，沈落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所以，到今时今刻，沈落丝毫不隐瞒心底的厌恶，他只当是自己看走了眼，有些人追求利益，有些人追求正义真相。
他们也许会在同行一时，但总归是要分道扬镳的。
第二天，沈落回了一趟律所。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律所上下知道的人不多，但今天的律所气氛格外压抑。
林欣怡消息向来灵通，杨律师来的时候，前台几个小姐妹正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沈律师好像住院了？”
“什么？沈律师不是刚回国的吗？怎么住院了？”
“据说是被彭律师陷害的，现场还去了很多警察。”
“我的天！这是什么劲爆新闻？彭律师不是很崇拜沈律师的嘛？”
“不知道，对了，今天早上律协的人来找方律师......”
几人聊得正起劲，没注意到从办公室出来的杨朋，他刚好听到了几句，神情微变。
“沈律师出事了？”杨朋皱眉，语气严肃道，“你听谁说的？”
杨朋平时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态度，林欣怡猛地一惊，惊慌下差点撞倒前台桌面的小摆件，慌乱应道：“杨，杨律师！”
杨朋问： “沈律师怎么了？”
林欣怡见瞒不过，只得如实相告：“沈律师回国那天晚上，去了个什么地方，出了事，警察也去了，听说还有人被刀刺伤了，不知道是不是沈律师......”
“那跟彭律师什么关系？”杨朋又问。
“我听说......”林欣怡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坦言，“彭律师被警察带走了......”
杨朋一听，想起来回国那天，沈律师确实是跟彭晓旭一起离开的。
沈落毕竟是跟他一起出国办案，回国后就出事，于情于理杨朋都有责任问清楚，他赶紧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准备去医院。
可刚要出门，却遇到沈落和王潇一起回来。
杨朋见人除了眼下乌黑之外，行走自如，身体没有什么异样，才缓了口气：“沈律师，出什么事了？听说你住院了？”
沈落没想到消息还是传开，他安慰杨律师道：“没事，出了点小意外。”
杨朋没见到彭晓旭和方耀威，低声跟他确认：“刚才他们说，律协的人找方耀威，怎么回事啊？”
想起之前，杨朋跟方耀威闹行事作风对立，而现在，两人对他的态度早已轮转，沈落忽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悲凉。
“正好，既然杨律师在。”沈落朝方耀威办公室看了眼，语气冰冷平静，“那就一起做个见证吧。”
杨朋心绪攒动，但还是跟着沈落和王潇一起往方耀威办公室去了。
沈落敲了门后没等人应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耀威正在办公室踱步打电话，表情严肃语气严厉：“我都说了这件事要尽快......”
话未落，三人挺立在办公室门口。
方耀威眉心一顿，随后挂了电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双方没有再遮掩打太极的道理，沈落直接开口问：“方律师，能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彭晓旭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王平山被举报后，又被经侦提过去调查，暂时跟外界失去了联系，从方耀威目前的处境来看，应该也受到了影响。
律协找他调查，确实是收到了举报信，这一两年，他经手的案子有多起违规操作的地方，之前有王平山罩着，如今也是树倒猢狲散。
方耀威本就焦躁，此刻被沈落质问，脸色更加阴森难看：“沈律师，事到如今，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沈落唇间溢出一丝冷笑：“没有意义吗？方律师处心积虑设计我，难道只是因为王平山？”
杨朋脸色严肃，但仍然是一头雾水。
“呵。”方耀威忽然眯起眼，目光流转在沈落和杨朋之间，猛然间笑了声，“沈律师比想象的聪明，只不过杨律师，看着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杨朋脸色一沉，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沈落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怕，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淡然的问方耀威：“敢做不敢当么，我猜，方律师你最大的敌人，是杨律师吧？”
方耀威挑眉，指了指杨朋：“没什么不敢当的，你说的对，我就是要把他踢出局。”
杨朋恍然，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他的事，但方耀威这话显然也激怒了他：“方耀威，所以一直以来，你是想独占正名律所？”
方耀威道：“是啊，我们理念不合，一开始合作也不过是被迫的。”
接着，方耀威又看向沈落：“我是想利用你把他挤走，三足鼎立么，总有失衡的那一天，可谁能想到啊......”
沈落眉心紧蹙，语气冰寒的把他后半句说了出来：“谁能想到，我跟杨律师先前的误会因为这次合作冰释前嫌了，没办法被你再利用了？”
方耀威叹息道：“是啊，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杨朋双拳紧握，往前走了一步，眼底满是怒意：“你以为我想跟你继续合作？你要分道扬镳，直接找我谈，我未必不会如你的愿，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牵连无辜的人？”
“为什么？”方耀威猛地提高音量，怒嗔道，“因为我改主意了，我不仅要弄走你，也要弄走他！”
方耀威没说谁，可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正名律所，能威胁他地位的，除了杨朋，只剩下沈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了。
杨朋努力平息心中情绪，说：“既然这样，那就等律协的处理结果下来吧，但正名律所不是你一个人的，是五十多位同事的心血，我可以退出，但我必须保证他们的利益。”
说完，杨朋转身对沈落说：“走吧，沈律师辛苦了。”
从方耀威那儿离开，杨朋还是觉得应该跟沈落道歉，毕竟一开始，方耀威要对付的是他，沈落只是被利用了。
沈落摇了摇头，安慰他：“杨律师，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我而起，不能怪你。”
杨朋叹了口气，依旧很自责：“沈律师，可你毕竟因此受了伤，这件事不能轻易这么算了。”
确实不能算了，沈落也没想过就这么算了。
他道：“嗯，接二连三的被人举报，我想应该不是巧合，方耀威暂时不敢怎么样，接下来，律所就拜托你了。”
两人都是高效能人士，不需要多言，之后该干什么都心知肚明。
从律所离开后，沈落本想回家一趟，但忽然接到霍北辰的电话，说许庭教授想见他。
其实，沈落一直觉得，许庭那天晚上出现在废弃的育才中学，并不是偶然。
特别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夹杂着某种欣慰又遗憾的矛盾情绪。
所以，当他听到许庭要见他的消息时，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反而像是去赴一场迟到的约定。
沈落本来打算自己去医院，可王潇坚持要跟他一起：“你身体还没恢复，我送你去。”
沈落没那么娇气，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正要拉开驾驶室的车门，结果被王潇一把拦住：“不行！”
她很少反驳沈落，忽然提高音量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又赶紧垂眸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沈落直觉这件事爆发后，王潇有点不太对劲。
如果是以前，王平山和方耀威被举报，王潇会第一时间通知他，顺便还会不留情面的骂两句活该，可直到此刻，王潇都对此只字不提。
沈落站在原地，斟酌了片刻后才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行，那又要辛苦你了。”
王潇这才松了口气，请沈落上车，启动车辆后，王潇严肃道：“沈律师，你别对我这么客气，有点害怕。”
沈落系安全带的手微顿，随后笑而不语。
两人抵达医院后，霍北辰在门口接他，虽然身上绑着绷带，单看着恢复情况不错，见到沈落后，还伸手抱了他一下。
王潇站在一米远的地方，心不在焉的抬头看了看天。
两人关系确定后，已经不避讳做这些亲昵动作，但沈落还是有些不喜欢，脸上洇了层红。
“许教授呢？”沈落退开了些，与霍北辰并肩，“怎么约在医院呢？”
霍北辰说：“本来是安排在外面的，但我想陪着你，医生又不准我出院，所以只能在这儿了。”
不需要解释太多，沈落心里淌过一丝暖意：“嗯，那麻烦你陪着我了。”
霍北辰歪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乐意至极。”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霍北辰带他和王潇往顶楼花园去。
顶楼花园修建的很漂亮，花草打理的井井有条，中心还有一个休息庭院，庭院中摆了长桌和椅子。
许庭坐在长桌，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书，正低头翻看着，见沈落赶了过来，便合上了资料，朝他挥了挥手。
沈落顿了顿，他目光落在许庭手里那份资料上，不知道为何，他直接那就是当年的案子真相。
霍北辰轻推了沈落一下，沈落这才缓了缓情绪，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了过去：“许教授。”
霍北辰和王潇也跟许庭打了招呼，许庭请三人落座。
沈落坐在长桌一侧靠近许庭的位置，许庭目光慈善的看着他：“沈律师，愿意跟我聊几分钟吗？”
“您叫我沈落吧。”沈落眉眼乖顺，以敬重长辈的声调轻声询问，“我可以喊您一声师公吗？”
许庭微微愣了愣，随后握着沈落的手欣慰一笑：“你要是愿意，我当然求之不得，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光彦。”
听到父亲的名字，沈落喉头发酸：“师公，我很惭愧，关于父亲的事情，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的对吗？”
许庭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安抚也像是疼惜：“孩子，其实那天北辰叫我去育才中学，我就知道，这件事迟早都是要公之于众的。”
沈落猛地抬眸，与坐在他身侧的霍北辰对视一眼。
霍北辰似乎早有准备，在桌底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我请许教授来，就是为了解开当年的秘密。”
沈落喉头微动，颤声问：“我父亲当年的车祸，是意外吗？”
这么多年，他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可许庭却叹了口气，良久才摇了摇头：“不是，那场车祸，确实是意外。”
沈落久积于心的疑惑终是尘埃落定，可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沈落有些不懂，他明明记得，那天王俊涛的养父一直在忏悔，说是他害了自己的父母，如果真的是意外，那这些忏悔又是对谁的？
许庭当然知道沈落难以接受，可这就是事实。
他拍了拍沈落的肩，安慰道：“单从事故来看，那场车祸确实是意外，事故鉴定报告和司法鉴定结果我看了无数次，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