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瑛直不起腰,趴在地上干呕。可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的眼泪洒落一地。
他觉得无比恶心,又有万箭穿心般的痛苦与悔恨。
他如何不难过?
那是血肉。
那是命脉。
那是存在的证明。
穆英英就这样活在他的体内,又被他如此轻易的舍弃。
他一直在抱怨它的不适配,为丢弃它而欣喜若狂。
他甚至是半推半就、满怀期待地踏上了诛仙台。
他以为他摆脱了命运的囚禁,却成为了最后一个伤害她的人。
穆英英,或许是他的异面同位体。
真可笑啊,他还一直在嘲讽天衍宗,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刽子手。
他放声大哭。
如果早点知道,他一定不会站上诛仙台。
就算是死,也要和自己死在一起。
该如何表达自己对自己的心疼与怜惜呢?穆瑛不知道。
他向来不满意自己。人总是对自己过多苛责。
但是穆英英不一样,是他又不是他。一个比他更优秀更完美的自己。
即使他们有着相同的外貌,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在长达六年的扮演里,他越是试图深入扮演,就越是能触摸到她的灵魂与思考。
他被困在天衍宗里,只有精力思索自救的办法。联系上天道后,第一时间就是询问穆英英的下落。得到天道的回复,他才放下心来,以为穆英英是在安全的沉睡。
没想到,他才是那个窃取穆英英一切的小偷。
并且他没有珍惜,洒脱地抛弃了。
因为疑心,质疑和不信任,他无比防备这突然长出的灵脉,在诛仙台剥离时,心里甚至隐秘产生过解脱的舒畅。
穆瑛发狠般锤着自己的心口。
你怎么敢。你如何敢。
他觉得自己处在癫狂崩溃的边缘。
曾经他无所谓天衍宗的背弃,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世外人。
天衍宗针对的是穆英英,关他穆瑛什么事?
穆英英没有面对这些伤害,当事人没有受伤。而穆瑛身为世外人,更不会在意。
现在他却感受到了彻骨的恨意。
穆英英终究是被剥离了灵脉,甚至比原书里的诛仙台事件还早了六年。
而他就是最关键的帮凶。
穆瑛不停地把头磕向地面,脆弱的肌肤在尖锐的青石板上晕染出鲜艳的血迹,不断地撞击使血液飞溅,触目惊心。
燕白拦不住崩溃的穆瑛,他只好死死抱住穆瑛,用全身的力气阻拦,不让他继续自残。
穆瑛的心音也无法分辨,情绪过于激烈时,心音反而是一片空白。
眼见动静过大即将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燕白艰难地控制着怀里的穆瑛,不得不食指中指合拢,重重点上穆瑛血肉模糊的额头。
一道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灌入穆瑛的身体,效果立竿见影,穆瑛即刻进入沉睡模式。
也是精疲力竭后的昏迷。
他这才抱起不省人事的穆瑛,送回他的房间。
把人放回床上后,他也不敢走,守在床边。
“究竟是何缘由刺激到他?”燕白疑惑不解,看着一脸痛苦的穆瑛,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的手掌轻抚过穆瑛的额头,掌下荧光一现,那伤口就被轻松治愈。
他握住穆瑛的手,放在自己脸边,感受着温热的存在,一夜未眠。
......
穆瑛是第二天晌午才醒的。
他捂着额头,轻微的移动都令他觉得头晕目眩,脑浆似乎都摇匀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记忆。
他艰难地转动身体,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看来他是一人独处。
于是他顾不得身体的不适,把床头放着的温茶一饮而尽,爬起身快速漱洗后就往屋外冲。
院内也是一片寂静,他往正堂步伐疲惫地走去,果然见到三人都在此处。
因为各不相同的原因,三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向了穆瑛。
不等其他人说话,燕白快步走来,扶住穆瑛,温声道:“厨房里温着汤,先喝点暖暖胃。”
也不知燕白交代了什么,宛桑榆和北乾对于穆瑛的晚起没有半点惊讶。
燕白的举动没有截住穆瑛的话头,他道:“那只鸟呢?”
“那只乌鸦。”
“就是能承载该死的天......”
没等穆瑛暴躁地说完,燕白就打断他,说道:“在后院。它找好了一个窝。”
穆瑛没有回答,也没有道谢,转头就往后院疾步走去。
若非身体不适,他一定会跑过去。
一进后院,他就四处打量,终于在一个隐藏在重叠树荫的鸟笼里发现了它。
鸟笼是半开放式的,进出自由,它正在里面悠闲地打盹,就被怒气冲冲而来的穆瑛吓得原地一跳,试图从笼子里飞出去时,被穆瑛堵了个正着。
“你!快点把天道喊过来。我有话要问他。”穆瑛虽然恶声恶气,手底下却还是没有粗暴地对待这只可怜的受惊的乌鸦。
乌鸦徒劳地拍着翅膀,“嘎嘎”乱叫,想飞又飞不走,只能在原地不停蹦跶试图找寻机会冲出去。
“冷静点,这是没用的。”燕白很快赶到,按住穆瑛的手把他带到一边。
乌鸦连忙抓紧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鼓作气就飞到半空,盘旋几圈也不敢落下,躲在屋檐后很快消失了踪影。
“放开我。”
眼睁睁看着乌鸦飞走,穆瑛重重地叹着气,不甘愿地说道。
“到底怎么了,你从昨晚开始就很奇怪。”燕白不肯放手,试图追根究底。
此话一出,穆瑛顿觉身心俱疲。
他意兴阑珊地说道:“没怎么。”
“说好了没有秘密。”燕白执着道。
穆瑛更是无奈,又觉得厌烦。倒不是厌烦燕白,而是厌烦一切,厌烦整个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理智,回答道:“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穆瑛看了眼燕白的脸:“而且不是我不说,是我说不出来。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能说。我试过,但我不能,做不到。”
“就像你的‘不记得不清楚’,我也有我的‘不能说无法说’。”
其实不能说也挺好的,解释起来怪麻烦的。而且这事怪渗人可怖的,简直无法用理智去理解,听了都想发疯。谁能相信,他的身体里曾经被移植了别人的灵脉,还能完美伪装六年不露馅。这已经不是邪术了,这是禁术,反人类反社会。只有天道这该死的东西能做,任何有情感的人类都不行。穆瑛暗自吐槽道。
“我说清楚了吗?”
“行。那我不问。”燕白干脆道。
燕白明白了心音空白的缘故了。
“那你干嘛还不放开?”穆瑛扫了眼被他拉着的手腕,试着朝自己方向拉了拉,纹丝不动。
他这么用力,我竟然一点也感受不到。穆瑛好奇他的用力方法。
“你不是想联系天道吗?”燕白道。
已经冷静下来的穆瑛,此时感觉胃里空空如也,带着燕白往厨房走,好奇地问道:“哦?你有办法?”
“没有。”
“害......那你说个什么劲,吊我胃口。我饿了,什么汤?”
“老母鸡汤,很补。但我知道谁有办法联系到天道。”
“闻到了,好香!是谁?”
“聆天阁。”
很耳熟的名词。穆瑛挑高眉毛,苦苦回忆。
啊!我前任!不是,穆英英前任!也不是,穆英英前道侣沈承善的师门!
燕白替他把门推开后,终于舍得把他的松开,给他添了碗汤。
穆瑛顺势捞了把椅子坐着,看着热乎乎的汤摆在面前,正想喝时,就发现这碗汤又被燕白拖着往远处摆。
他问道:“你反应很大,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你一天到晚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穆瑛都无奈了。
他斟酌用词,说道:“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就是聆天阁的。”
“谁?男的女的?你和那人关系好吗?”燕白又问道。
哎哟......这是在查岗吗?穆瑛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既视感,他道:“男的,关系一般,偶尔联系。现在不好了。”
说完,穆瑛暗自揣测着,如今这个时间点,沈承善应当已经与黎清清成婚了吧。
没记错的话。
“哦。好。”燕白把汤移回穆瑛面前。
幼稚。
对于燕白这一行为,穆瑛决定用两个字来形容。
喝完汤,穆瑛感觉到自己虚弱的身体得到了极大的补充,整个人都焕发生机。
并且,那股极致的愤怒与恨却深深地累积在身体深处,蓄势待发。
“方才你们在做什么?”穆瑛想起方才三个人都专心读书的样子。
“北乾在教宛桑榆记账。我在看齐皖仁的手记。”
各司其职啊。
沉默良久,穆瑛开口道:“我要去聆天阁。”
他要去质问天道,同时他还想知道穆英英更详细的情况。
燕白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穆瑛拒绝了。
他自己也还在思考该如何是好。
聆天阁与文渊楼不同,文渊楼只有善玄长老知道他,而且有概率能赌一把遇不上。
虽然最后还是打了个照面,但是善玄长老不知为何没有通报给天衍宗。
聆天阁就太危险了。
沈承善是下一任阁主。身为他的道侣,穆英英的长相几乎是全门派都见过。
早些年间,穆英英还与沈承善的师父宣道真人打过照面,相处过。
穆瑛明白,自己不论用什么身份去到聆天阁,都意味着“穆英英”还活着这件事即将曝光于天下。
那时面对的就不是仅仅一个聆天阁了,很有可能会被天衍宗围剿在聆天阁地界内。
但是他不在乎。
他不想再忍耐忍让,苟着。
他不再期待获得安宁平静的生活。什么策马奔腾享受人世繁华,统统见鬼去吧。
他只想找到天道,问个明白。
就算要为此重新走回命运既定的道路,他也在所不惜。
不就是反派吗?正义与否,都是胜利者书写界定。
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为穆英英讨回公道。
这才是他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