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瑛踢了踢凳子边像冬眠的蛇一般盘踞的锁链,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左脚脚踝上平白多了个镣铐,无法忽视的重量使得他颇为不自在。
“我的故事太长,从何说起?”穆瑛看着围坐在身边的三人,问道。
“从头说起。”宛桑榆说道。
“不要这样......”北乾劝道。
“那男的是谁?”燕白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
“你知道我是大师姐,却不认识我的小师弟?”穆瑛再一次疑惑,但他只是狐疑地看着燕白,解释道,“他是我的小师弟,谢丘禾,宗门的内门弟子中最年幼的孩子。”
“对对对,男人至死是少年。”宛桑榆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瞧不上谢丘禾还是瞧不上穆瑛的话。
“不是这个意思。我把他当弟弟,习惯了。”
燕白听到这话,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锁链,问道:“习惯?你有很多弟弟?”
穆瑛尴尬道:“我是大师姐,宗门里的弟子都是我的后辈。”
“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宛桑榆打岔道,“女扮男装?”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纯男人。”穆瑛抬起头,展示着自己的喉结。
“那你怎么会是大师姐不是大师兄?天衍宗分不清性别?”宛桑榆皱着眉头,略有嫌弃道。
穆瑛沉吟片刻,斟酌道:“大师姐确实是女子......”
穆英英的确是个漂亮聪颖的女子。
宛桑榆大吃一惊,她惊呼道:“诛仙台逆转了你的性别?”
他怎么突然就变性了?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穆瑛赶紧澄清道。
北乾问道:“先生为何要跳下诛仙台?”
“不是自愿的,我是被迫的。”
“我被逐出师门了。”穆瑛大大方方分享道,一点也不心虚。
“发生什么事了?”北乾不能理解,被驱逐就要上诛仙台吗?修仙界竟如此惨无人道?
穆瑛简略道:“一些流言蜚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很多事他不想再回忆,甚至他就算是躲在屋子里,也总会因为各种巧合成为恶人反派。
黎清清被师尊带回宗门时,穆瑛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知道原书剧情开始了。为了避免麻烦,他只是出面略坐片刻就回去闭关了。出面不仅是给板上钉钉的小师妹尊重,也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女主的好奇心。谁料等他出关后,宗门里已经疯传“大师姐嫉妒小师妹甩脸摆架子。”这类谣言。
天晓得他有多崩溃。为了避免冲突,避开原书中描写的穆英英恶意针对黎清清等一众反派剧情,他特意独自闭关,却还是迈出了走向恶毒反派的第一步。
“这不是驱逐,这是要命。你能活下来是万里无一的幸运。”宛桑榆怒道。
穆瑛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因为看过书,他先入为主且下意识地觉得,诛仙台的作用更多是起到精神羞辱的意味,仗着自己不会死在诛仙台里,就全然忽视了诛仙台本身的伤害属性。
大意了!陷入固定思维了。他深深反省着。
穆瑛看向燕白。他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穆瑛明显感觉到他不高兴。这种情绪在燕白身上出现怪稀奇的,穆瑛偷笑。
“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见氛围突变凝重,他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出言安慰道。
宛桑榆说道:“你唇色红润,气色看起来确实不错,用了口脂吗?我也想试试。”
穆瑛朝房内标配的梳妆镜瞧了一眼,说道:“我没用口脂。”看见镜中映出他鲜红欲滴的嘴唇,他也惊讶了,说,“诶,真的好红,应当是番茄红?”
“哈!”宛桑榆像是考试拿到满分的孩子,开心说道,“你还说你不是女生?!”
北乾瞳孔地震,燕白微微失神,穆瑛瞪大眼睛,随后急道:“你们思路要打开。不是只有男人才懂美妆......不是,才懂化妆。我略有涉猎,这代表我眼界开阔。”
当初在宿舍,他室友为了追女神,没少研究礼物,还强迫穆瑛一起帮忙参谋。经过那段岁月的洗练,光是口红的色号,他无需回忆都能立刻说出十几种。
对于愿意花心思的人来说其实并不难。
“不是吗?”穆瑛看向北乾,期待他能给点支持。
北乾猝不及防和穆瑛对视,怔愣片刻后飞快转头,通红的耳朵颜色不比穆英的唇色浅。
“喂......这家伙什么意思?不会是害羞了吧。为什么?”穆瑛吐槽道。
“男女授受不亲,这小孩看着就很纯情,脸红很正常。”宛桑榆很能理解。
穆瑛不耐,语气带了几分急切,对燕白说道:“哥,你快说句话啊。”
燕白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偏头轻咳两声,说道:“辛苦了。”
哈?
按照这种情况下去,“他曾经是女人”这件事就要被锤死了。
穆瑛紧张地咬着嘴唇。他以前就有这种习惯,喜欢啃嘴上死皮。方才燕白替他修复身体,嘴唇上一点死皮也没有,只能硬咬了。
“你回头。你回头看我。”穆瑛摆烂了,因为无从解释。总不能真坦白自己是穿越的,他就算是想说,也说不出声。
穿越来的这三年内,他尝试过无数次,甚至做过对照实验,单对单,单对多,夜晚白天,晴天雨天等等情形,就像是中了禁言术,一丁点口风都无法泄露。
“不论如何,我现在是男人,这你们得承认。所以,通通把头转回来,直视我。”穆瑛道。
然而不等大家回神,宛桑榆又是冒出一句话,语不惊人死不休,她道:“够了,我心疼你。平白无故在胯间多了一块肉真的很丑,很不对称,很不协调。”
她走上前,双手张开,想给穆瑛一个安抚的拥抱,但最终还是重重拍了拍穆瑛的肩头,沉痛地点头。
这一句话,无差别攻击了场面上三位男士。北乾白着脸捂住自己,燕白阴沉地看着穆英的肩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穆瑛在内心忍不住反思,真的那么丑?但是好像宛桑榆说得十分有道理,确实不太对称,也不像其他器官一样被身体包裹着,或者与身体联系紧密,有些许突兀......不不,扯远了。
原来在女性的视角里,是这样看待男性的身体。穆瑛暗道,还是仅代表其个人观点?
“你未来打算如何?”宛桑榆又倚靠上了窗框,天际边透出一丝丝白光,打破晨晓。远处有零星的喧嚣,有菜贩准备出摊。
楼下传来打水声,应当是换班的小二在洗漱。
“我想去极东之城,金陵城。那是凡人世界里最繁华的城市,大隐隐于市。”穆瑛道。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还在天衍宗的时候,为了汲取更多知识和社会通识,将宗门的藏书楼里的书全部翻阅了一遍。他发现了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里面记载的全是阵法,其中有一个阵法宣称可以沟通天地法则。
他的超直觉告诉他,这个阵法对他来说应当万分重要,算得上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这个阵法最关键的一个前置条件,就是要求在被画在人气兴旺、人声鼎沸、繁荣发达的区域。
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只有两处,一处是龙脉盘踞的帝京,另一处就是极东之城金陵。
穆瑛从来就没考虑过帝京。帝京人才济济,随便扔块砖都能砸死一个官,更有许多能人异士。五爪金龙、紫薇帝气、人皇居所,一点风吹草动都无法隐瞒。
极东之城金陵相对来说就好操作点。
“你就打算一直逃避?”宛桑榆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穆瑛道:“我没有修为,和整个宗门对抗如同螳臂当车。夸大了,修士碾死凡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我还想继续好好苟活。”
“你们呢?”穆瑛特意对北乾说道,“我教不了你修炼,你不需要喊我先生。只是你有天赋,可以去找个宗门拜师。”
宛桑榆看着沉思的北乾,先说道:“我出山就是为了收回玉佩,但现在玉佩找回自己的主人,我就乐得轻松了。”
北乾认真地说道:“先生,我还是想跟随您。我不是为了修炼,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想和您去看不同的风景。我也是凡人,我可以帮助您早日融入凡人生活。”说完,他又微微红了脸。
这孩子......真的像纯情小狗,在他的世界是受欢迎的类型嘞。
穆瑛看向燕白,燕白凝望着他,后又抬手看看掌心,指间的锁链随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道:“我们有约定,要一直在一起。”
“纠正,是结伴同行。”穆瑛极力撇清关系,踢了踢自己腿边的锁链。
说实话,自从自己坦白后,他能以更释然更自然的态度面对燕白了。
但这哥怎么讲话都是一股小言味?还是那种校园题材。穆瑛强忍住不出声吐槽。
“那我们仨稍事歇息就出发去金陵城。早日离开天衍宗的势力范围,我好安心。”穆瑛一锤定音。
宛桑榆看着燕白,心说只要有燕白在,除非长老级别的修士出马,没有人能对他们不利。她道:“我闲着没事,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玩。”
“行。那就先各回各房,睡醒后打点一下就出发。”穆瑛道。
“多了一间房,你去休息。一个人回去,他不放心。”燕白看着北乾吩咐道。
“不是给宛桑榆吗?”穆瑛不解其意。
燕白晃晃锁链,对他微微一笑。
穆瑛无语了,说道:“我都坦白了,你该解开了。”
燕白暗示性地看了看他的腿,穆瑛这才想起来,自己腿上还缠着燕白的藤蔓,燕白的眼神似乎是在说要单独处理。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他又道:“北乾,都快天亮了。你还是先在客栈歇息,空着也是空着。睡醒后再回去打点,不急这一时。”
北乾开心地笑着,说道:“好的,先生。”
宛桑榆早在穆瑛拍板时就迈步离去,推开门时,正巧听见穆瑛对燕白说:“请帮我喊一下小二送盆热水,我要洗漱一下再歇息。”
不怪穆瑛事多,白天出门逛街,晚上参加战斗,惊险刺激又充实的一天即将结束,本就有着洁癖的他当然无法忍受。
但宛桑榆并不知道穆瑛的内心想法,她只是转头淡淡说道:“这么爱干净,你还说你不是女生?”
穆瑛挑高眉毛,不服道:“刻板印象。你问北乾,他是不是也想稍微洗漱洗漱再休息?”
被突然点名的北乾低下了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我......有点累,想小憩片刻后,精神好点再唤水。”
“小北啊,怎么关键时刻你就派不上用场?”穆瑛扼腕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