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孟易安进到一斋讲堂时,已有十来人在,讲堂里闹哄哄一片。
只见程彻一边不时盯着门口,一边眉飞色舞与围坐在一起的几个人高谈阔论。
孟易安随意听了一耳朵,发现他们是在议论赫连乌戈。
“这位四王子可是最得西戎王看中,说不定就是下一任西戎王。说来我们也是与未来西戎王同窗过。”
程彻说得与有荣焉,已然畅想了一番未来的景象。
“但我听说西戎其他三位王子都领着兵,个个能征善战,只有四王子年纪最小,我看四王子来大昭不像是得西戎王看中,倒像是为了两国议和入京为质。”有人泼他冷水。
“善战?哼,西戎军队不过尔尔,我大昭兵强马壮,国威日隆,豫王殿下才是真正的战神。”
一听是吹嘘萧仁翯,孟易安不用看也知这话准是郭延那厮说的。
“你们知道四王子要在国子监上多久的学?这次月考我总不会是最末等了吧?”
说这话的人圆头圆脑,光看面相也有些憨傻。不像孟易安常能在骑射和算数等方面拔得头筹,他发挥十分稳定,各科评价都是末等。
难得来了个新同学,又是异族王子,这群人想八卦的方面还真不少。
孟易安见赫连乌戈的座位上没人,猜到程彻刚才的举动是望风呢。
这些人越说越离谱,什么西戎王其实早就是个傀儡已经被大王子控制,赫连乌戈母亲原是女奴之类的。
他好歹视赫连乌戈为朋友,哪能容他们再这样议论下去。
他拍了拍程彻的肩膀,提醒道:“这些没影的事你还跟着他们胡说,待会儿让赫连乌戈知道,你们可都不白挨打。”
他也不说赫连乌戈怎么会知道的,程彻可是马上明白过来。
“嘿嘿,我可没说后面那些话,我这不也是好奇嘛。”程彻连忙双手合十作讨好状,嬉笑着朝他拜了拜:“安哥儿你可得帮我作证。”
孟易安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程彻围着他三百六十度转圈地讨好,“我的孟大少爷,求求你了,你可要帮我!那四王子看起来铜拳铁臂,他的拳头比我脑袋还大,比我家门口的石狮子还要硬,我这身板哪经得起他一拳。”
“你知道还跟着他们一起胡说。”孟易安扑哧一笑,被他这番形容逗乐了,“你还真别说,赫连乌戈那手臂肌肉还真有你脑袋这么大。”
说完他还照着程彻的脑袋比划了一下。
此时陆琛正好进来,一来就见程彻嘻皮笑脸皮围着孟易安不知道在求什么,再看孟易安笑得乱抖,他一把拉过他,老气横秋教训道:“你可别又被几句好话收买了,上回的事还没得到教训吗?”
“上回?上回什么事?”孟易安还没反应过来,再一想才明白陆琛所指,臊得脸都红了,恼羞成怒杵了陆琛一肘子,“怎么又提起这事!”
陆琛提到的这事也是个大乌龙。
上回程彻就是这样不停讨好央求他。说是家里有个妹妹因看了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入了迷,程彻怕妹妹真的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被人骗了,想请他装一回忘恩负义的落魄才子,去给妹妹一点现实的毒打。
程彻的原话是请谁扮这才子他都不放心,只有孟易安对所有小娘子都恨不得敬而远之,没有一点邪念,他才请求于他。
孟易安经不住他恳求,一念之差答应了下来。
岂料那日程彻的安排出了点差错,这头孟易安不知,还按照计划行事。
他又是卖弄诗才又是自叹身世,结果找错了翰林家的小娘子,小姑娘几句话让他那点才学暴露无遗,不仅被人写了首藏头诗羞辱,最后还被其家仆追了半条街。
孟易安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丢脸。
他赶紧转移话题,“你这段时日怎么一到休沐就要进宫,你不知昨日我遇到了谁……”
他还没来得及跟陆琛吐槽并同仇敌忾咒骂一顿沈云归,也没来的及跟姗姗来迟的赫连乌戈打招呼,最不喜欢他的那位赵学正就迈着四方步进了讲堂。
讲堂顿时安静下来。
孟易安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毫无意外,又将是一上午枯燥无味的讲学。
***
今日也不知是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太明显,还是点太背,在接连被提问三次,并每次都收获一顿说教之后,孟易安的耐心到达了极限。
知道你看不上我,但也没必要可着一只羊薅吧?什么“诚者,天之道也,天道作何解”“君子慎独是否中庸之道也”这种问题,我像是能答出来的样子吗?
孟易安斜眼看着赵学正的山羊胡,特别想找机会给他剃掉一边。
他杵着手东张西望,撇嘴斜眼的样子一看就没打好主意。陆琛扫了一眼就知他这是坐不住想寻机会逃课了。
对孟易安,陆琛总是能先他之想。他正要给孟易安制造机会,哪知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后面的赫连乌戈就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懂?”赵学正完全是换了张脸,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赫连乌戈,随时准备给他解惑。
“我根基太浅,学正今日讲的《中庸》实在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听闻国子监藏书楼藏书无数,说不定有适合我的,所以我想前去看看,这样再来听学正讲学或许能事半功倍。“
赵学正愣住了。
西戎四王子来国子监自然不能像其他学子一样要求,但完全不上课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过他转念一想,却也觉得赫连乌戈的话有几分道理。
赫连乌戈本是异族,虽说西戎王族均学过汉话,但四书五经对他们可能是真的陌生,是应先夯实根本。他既有心学习中原文化,自己更应鼓励才是。
况且祭酒大人也交代过,务必要确保四王子在国子监期间平安度过。这不算什么无理的要求,即便报给祭酒大人,大概也不会被拒绝。
这样想着,赵学正一捋胡子,点头答应:“殿下有此向学之心实乃佳话,尽管去便是。”
“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藏书楼在何处,能不能请一位同窗带路?”赫连乌戈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好办,我看就让……”
赵学正对于好学之人十分宽容,好心要替他找个向导,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赫连乌戈就抢先道:“我想请他带我去。”
赵学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孟易安的脸后,慈祥的笑容收了回去,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他?”
“学生愿意。”孟易安正是想打瞌睡时有人递枕头,他收起先前百无聊赖而不耐烦的表情,睁大眼睛连连点头,试图表现自己从来都具备这种乐于助人的优良品质。
就你?你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藏书楼的门朝那边开吧?赵学正嘴边山羊胡抖动,心里如此想道。
不过既然是这位四王子自己提出来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索性随他们去了。
看孟易安那欢快的模样,谁还不知道这正中他下怀。赵学正眼不见为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孟易安满脸高兴地站起来,给了赫连乌戈一个肯定的眼神。
离开前,他还不忘朝陆琛眨眼表示惋惜。这种光明正大逃课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就别怪他不讲义气了。
“学正,我也……”陆琛一天天恨不得黏在孟易安身边,一见他要走哪还坐的住。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赵学正早就看在眼里,警告地看向陆琛:“去藏书楼带路用不着这么多人吧?“
若是换了以前,陆琛哪管什么学正,必定是起身就走。不过最近母亲对他看得严,昨日去宫里见太后,太后不知从豫王那里听了什么来,也一再叮嘱他在国子监安分守己,不可无视学规。
今日偏又遇到赵学正这油盐不进的老古板,陆琛还真有些顾虑。
他沉下脸,对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皱起眉。
***
这边孟易安一出来就如虎归山林,一扫此前的无精打采,整个人都明快起来。
没走两步路他就兴冲冲问赫连乌戈:“今日阿黑可来了,我那骨哨还带在身上,现在唤他能唤来吗?”
赫连乌戈一脸愧疚地看着他:“这些天一直关在城中,阿黑精神有些不好,我让依古丽带它去城外觅食了,早知你想见我便不让她们放走了。“
孟易安满脸可惜,但还是表示理解:“也该给他出去放放风了。没事,我下次再去你那儿玩就是了。”
“我回草原后再驯一只海东青送给你。”不忍见他失望,赫连乌戈承诺道。
“真的?”孟易安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猎鹰是天空的王者,就算驯服了把他留在这京城只会让他跟阿黑一样不开心。若是有一天我能去草原看看就好了。“
赫连乌戈不知想到了什么,盯着他的眼睛轻声但坚定地说:“一定会有机会的。”
只是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孟易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在孟易安的带领下顺利地——迷路了。
“你……没有去过藏书楼吗?”看着东张西望一脸疑惑的孟易安,赫连乌戈生怕伤了他自尊,小心翼翼问道。
“谁说我没去过,我刚进国子监时就来过一回。”孟易安死鸭子嘴硬。
但也就只有那一回。
这都过了几年,谁还记得藏书楼在哪儿!
“我记得就在礼字科的后面,过了池塘边的桃李林,再绕过谢师亭,咦,是往南还是往北呢?”孟易安围着池塘在林子里转了两圈,愣是没搞清楚方向。
天知道,他前世是个南方人,只会分左右。
国子监说大不大,一共四个科,每科数斋,各科都有自己的院子,其余便是各种厅堂楼阁,结构布局并不复杂。
只是孟易安去得最多的地方除了膳堂和司正的博闻阁,要么是静心阁这种罚抄学规和关小黑屋的地方,再不就是在骑射课的校场活动,其他时候他都一心想着怎么逃出去玩,哪里关心过藏书楼在哪儿。
此前还号称要帮赫连乌戈带路,现下就有些尴尬了。
“别急,我们慢慢找,肯定能找到。”孟易安坚定地点点头,也不知是给赫连乌戈信心还是给自己信心。
“我不急。”赫连乌戈反过来安慰他。
毕竟他看来着急的明显是孟易安。
孟易安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仍然是一身干干净净的月白长袍,颀长的身形出现在孟易安眼角余光处。
怎么每次总能在各种奇奇怪怪的时候碰到顾行舟?
孟易安甚至有点怀疑这是什么玄学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现下还真是需要他的时候。
虽然昨天他才在府里给人白眼看,但孟易安这人十分分得清什么时候该摒弃前嫌。
“顾行舟!”孟易安自己单方面决定了,也不管别人是不是乐意跟他摒弃前嫌,扯着嗓子招呼起顾行舟。
顾行舟身形一顿,在他的呼唤声中从树旁走了出来,清润的嗓音响起:“何事?”
他冷淡的样子让孟易安深深地怀疑请他帮忙是不是个明智之举,别到时后换来他一顿讽刺。
孟易安疑虑之时,顾行舟正将他从头到脚看个仔细,
他本不会出现在这儿,方才从博闻阁出来,偶然瞥见孟易安的身影,看他带着一人在旁边树林转了一圈又出来了,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因还挂念着昨日在丞相府听到的那句差点没命,他停下了脚步。
现在看清楚,他担忧了一整晚的心才落到实处。
“我们正要去藏书楼,不过我忘记往哪边走了。”真求助起来,孟易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明显没有唤顾行舟那一声那么响亮,毕竟在国子监迷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顾行舟缓缓转向刚刚看到他的那个方向,冷静的眼中难得出现了震惊之色。
谁能想到他是在找藏书楼?上了几年学还能在国子监迷路也就只有孟易安了。
顾行舟刚想问他去藏书楼何事,瞥到旁边的赫连乌戈,随即猜到要去藏书楼的到底是谁。
“我也正要去藏书楼,我领你去吧。”
没想到顾行舟看起来一副冷淡的模样,但回答得却很爽快。孟易安听了一喜,继萧仁翯之后,他又发现了一个热心肠。
“他是?”一旁的赫连乌戈在他们说完后,询问地看向孟易安。
“这位也是国子监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