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钟声一响,孟易安如往常一样,麻利地拎起书袋就与陆琛往外走。
两人边走边说笑今日课中发生的趣事。
“你看见郭延今日那样子了吗?哈哈哈,我猜是他在西山大营的事被威远侯知道了。”
“你小心点他,郭延心眼小,今日又被你挤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切,萧仁翯和沈云归我都不怕,还怕他。”
说到沈云归,孟易安突然停住了脚步,“你说那沈云归抓了何大有什么用?他不会真杀人灭口吧?”
他突然想起,昨日太过震惊,他恍恍忽忽从闲云斋出来,没来得及让人去给孟初宜传话。今日回去若要告知孟初宜事情的结果,必定就要牵扯到何大。
也不知这何大落到沈云归手里,还能不能活。
“也许他是不愿何大在外胡言乱语,坏了他和孟相的名声。”
一个无关紧要的何大,是死是活谁又关心,但他的话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对孟相和沈云归的名声终归有碍。
当然,陆琛猜测沈云归应是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否则也不会任由他的恶名流传在外。
“他—”孟易安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理由。
“罢了,这何大也是活该,谁叫他要了银子还不够,贪心不足又拿了何姨娘的首饰去卖,惹祸上身。”
孟易安继续迈开腿,决定不管了。解释不清楚就不解释好了,只跟孟初宜说何大不会再来找她就是。
他还没走两步,后面一阵重重的脚步声赶了上来。
“孟易安。”
被叫到名字的孟易安回头看去,赫连乌戈朝他快步走来,停在他面前时,有如一阵风扑面而来,带着草原特有的豪迈气息。
“嗯?”孟易安歪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疑惑。
赫连乌戈该不会是后悔送他那东西了吧?
果然,赫连乌戈低头看向他腰间挂着的那条银饰。
但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是问:“你喜欢鹰吗?”
“啊,你说这个呀?”孟易安拿起那串银鹰坠饰,不吝啬地称赞,“喜欢呀,你看这只鹰刻得栩栩如生,眼睛就像会动一样。”
听到他的回答,从今日进国子监起就一脸沉稳的少年弯起了唇角,露出难得的笑容。
“你等等,我给你看个东西。”
孟易安还没问是什么东西,就见赫连乌戈抬起左手,食指弯曲放在唇边,随后他耳边响起一声清脆嘹亮的口哨声。
“呦——”
紧接着天空传来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回应。
“呼啦——呼啦——”
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一个巨大的影子从三人头上掠过,像黑色闪电般盘旋着俯冲下来。
那是一只鹰!
在孟易安惊艳的目光中,一只巨大的猎隼稳稳落在了赫连乌戈举起的右臂上。
孟易安这才发现赫连乌戈虽没有换衣服,但右手带上了金属臂甲。
若不是这样,就刚刚猎隼俯冲下来的速度,锋利的爪子可能会直接刺穿手臂。
这只猎隼翅展几乎快两米长,全身羽毛顺滑油亮,褐色与白色相间直至头顶只剩一抹纯白,锋利的爪子、坚硬弯曲的喙、高昂的头无不诉说着它天空之王的骄傲。
“这是…海东青?”孟易安只听说过这种猎鹰,却未亲眼见过,接着他又惊喜地发现,“它就是这银饰上刻的那只鹰?”
这只海东青昂着头,眼睛紧紧盯着他,眼神犀利,让他止住了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但目光还是牢牢黏在海东青的身上。
左牵黄,右擎苍,哪个少年没有这种梦想?
此时的赫连乌戈在孟易安眼中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赫连乌戈看出他眼中的热情和喜欢,取下臂甲,连带着落在上面的海东青一起拿到他面前,示意放到他的手上。
“这行吗?他不会啄我吧?”
虽然是这样问,但孟易安已经迫不及待把手伸了过去。
只是他手伸到一半,突然发现伸不动了,回头一看,陆琛拉住了他的手。
从刚刚这只海东青俯冲下来的那一刻,陆琛就充满了戒备。
他当然知道这是赫连乌戈的鹰,但还是不自主维护和担心孟易安的安危。
感受到好友的担忧,孟易安笑着安慰式地轻拍他的手。
等待的赫连乌戈也看出了他的担忧,开口解释道:“这是阿黑,是我驯养的海东青,他很聪明,只要你不做出危害我的动作他不会扑咬。”
说完赫连乌戈又发出了几个音节,孟易安猜测那应该是西戎的语言,阿黑在他之后回应了一声高亢的鸣叫。
孟易安眼中全是兴奋和期待,陆琛只好松开了手,但还是盯着阿黑的眼睛,随时防备它的动作。
孟易安现在满眼都是这只海东青,听着赫连乌戈教他怎么摸它,小心翼翼地把手靠了过去,熟悉了过后几乎爱不释手。
赫连乌戈又教了他几个西戎词,教他喊阿黑的名字,又怎么给它下指令,孟易安玩得不亦乐乎。
溺爱所有动物的方式就是给它喂食,这几乎是国人的共性,孟易安也不例外。
“阿黑吃什么?我明日带东西来喂它。”
“他只吃捕食的活物,这儿没有。”赫连乌戈看出他眼里的渴望,看了看四周可惜地回答。
“谁说没有?”孟易安眼睛一亮,转向国子监池塘的方向,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赫连乌戈听不懂他的话,陆琛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你别想了,那几只鹅要是少了,司业明天就能闹到丞相府去。”
徐司业在国子监钓钓鱼养养鹅,种些花花草草修身养性,还不是因为被他们两人闹得头痛,现在孟易安还想把人家的鹅给霍霍了,这不是把徐司业往死里逼嘛。
孟易安想了想,这确实有些不妥,只能遗憾作罢,收回望向池塘方向的目光,满脸可惜。
“现在不是打猎的好时候,改日你到我家里来喂他。”
“那可就说好了。”孟易安连连点头。
他望着阿黑,恨不得今日就把它一同带回府去,好在理智告诉他这样不行,最后只能恋恋不舍地把它交还给了赫连乌戈。
“对了,你住在哪里?”既然已经约好,孟易安也不跟赫连乌戈客气,立刻打听起他的住所。
赫连乌戈初来乍到,对自己住的地方也不熟,想了半天才道:“好像叫什么琴。”
孟易安跟他大眼瞪小眼,这是个地名吗?
看两人一起冥思苦想不得其法的样子,陆琛好心在一旁提醒:“琴台巷,那是鸿胪寺的别馆,一般给使团住的,旁边就是楚音坊。”
“你说那儿呀。”听到楚音坊孟易安恍然大悟,“那儿还有家酒楼,我记得他们家的鸳鸯双飞很好吃,改日我请你尝尝。”
孟易安这人其实是极好相处的,只要真心就好,跟赫连乌戈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跟人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模样了。
既然是朋友,那刚刚他向对方索要那个银饰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但送出的东西在哪里的习俗说也没有收回的道理,赫连乌戈如此坦诚,他若硬要还回去反倒是看轻了对方。
孟易安想了想,打开书袋翻找起来。
他动作突然,看得另两人一愣。
然后他们就看着孟易安从书袋里翻出一把匕首。
“就是它了。”孟易安笑着把它递给赫连乌戈,“你刚刚送了我这个银鹰,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把匕首也送给你。”
赫连乌戈一抬手,阿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昂扬一声,很快升上了天空。赫连乌戈空出手来,大大方方接过匕首。
他拔出匕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赞叹一声:“好刀。”
“你送我的,我收下了。”他的意思是,看出了这柄匕首价值不菲,但因为是孟易安所赠,重要的不是匕首的价值,而是孟易安的情谊。
两人说话送东西时,陆琛一直看着但没说话,直到赫连乌戈离开,他才幽幽开口:“我没看错的话,那匕首是…”
“你没看错,那就是萧仁翯威胁我的那把。”孟易安回答得理直气壮。
“小舅舅送你的东西,你又转送给别人,不怕让他知道了?”陆琛挑眉。
他先前听说豫王督学国子监时还说以后要谨言慎行,这时候怎么又不怕了?
“你说错了,这个东西不是他送给我的,而是他给我的。”孟易安话音重重落在给字上。
“这有何不同?”陆琛无言以对。
“当然不同!送,是一种有来有往的情谊,别人送的东西我当然要珍惜。而这把匕首,那日我想还给萧仁翯,只可惜他不要,又重新给我了。这就相当于是我捡的,我想再送给谁自然不用顾虑他怎么想。”
对于孟易安的强词夺理,陆琛自认说不过,也不同他争辩。
只是想起他刚刚掏书袋的动作,心中有了另一个猜测:“你难道每日都带着这把匕首?”
“当然。这东西既可用来防身,当掉又能换钱,简直是居家旅行的必备好物,随身带着有备无患。”孟易安是因上次离家出走之事,有了危机意识。
虽然这东西上回没当出去,但实在不行把上面的宝石撬下来单独卖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给刚见面的送礼,怎么没看你送我什么好东西?”陆琛对于他送什么给赫连乌戈其实没有意见,重要的是他表现出来的热情。
听陆琛的语气,孟易安就知道好友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吗?谁也比不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孟易安知道怎么哄陆琛高兴,两句话就让他喜笑颜开。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的礼,你就耐心等着,我给你准备的,定是最得你心意的礼物。”孟易安拍着胸脯表示。
“你要真知道什么最得我心意就好了。”
看着前面因海东青心情大好的孟易安,陆琛苦笑着低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