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暮盈从未想过会以这样荒唐的方式遇见肖文海。
人生从来不温柔，也不顺遂。
当你沉浸于童话般的幸福之中，总有某一刻，冷酷的现实毫无预警地甩来一记重击。
残酷而尖锐，让你措手不及。
噩梦从不曾真正消失，无论如何掩饰，它依旧存在过，就那么鲜明地刺入心底。
扎眼、不堪，一触即破。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肖文海了。
当初撞见林婉君和他相拥时，也只记得他过于刺目的笑容，连带着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
然后，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她不是完美的孩子。
原来如此。
林婉君那偶尔避开的通话，是他。
她气急败坏诅咒全家的消息，是给他。
而对方发来的“我爱你”，是给她。
所以，为什么自己要如此巧合地发现这一切呢？
她讨厌巧合。
某些阴暗恐怖的念头铺天盖地地涌来，她每向前一步都像踩在森寒锐利的刀尖上，鲜血四溅。
而恍然间，她望向始终视作标杆的那个人。
林婉君。
她美丽的母亲，原本完美无瑕，却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仓皇惊恐的表情望着自己。
那一刻，温暮盈在想什么呢？
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被温热的身体抱住，被哽咽而颤抖的声音恳求不要告诉温乔，说不是她想的那样。
于是，她推开了。
面无表情地扬起手，狠狠甩下一巴掌。
耳鸣，手心麻木。
太疼了。
从来没有那样疼过。
然后呢？
啊对，她终于看向肖文海。
他在努力安慰林婉君，又转头对自己说些什么，声音儒雅得体。
很刺耳、也很恶心。
所以温暮盈忍不了了。
稚嫩的嗓音冷得似冰刃，“再让我看见你，我杀了你。”
她记得他愣住了。
当然，也不可能信。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凭什么让人害怕呢？
但他不明白，当时她真的那样想。
她会杀了他。
也是那一瞬间，温暮盈忽而有了某种可怕的自我认知。
她并不善良，她是个狠毒的人。
没多久，林婉君和肖文海分开了，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后来被肖家人发现。
再然后，温乔知道了，反而是林婉君亲口说的。
她自始至终从未提起过。
而此后数不清的漫长夜晚里，那些记忆反复重现，像恶鬼般吞噬着她。
獠牙锋利，撕开血肉，挑断筋骨，寸寸蚕食。
她只能僵硬地看着自己渐渐失去温度，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
她是多么丑陋、不幸、扭曲的怪物。
那深渊，拖住了她许多年。
钝痛、沉降。
一个人濒死。
可现在当她终于被拉出黑暗，找寻到属于她的一切时。
命运却用一种类似报复的手法，哪怕只有一瞬，也要让她直面那段过往。
唯一不同的，她不想杀他了。
他不配。
—
“掉头吗？我带你撕了他去。”
温暮盈愣了一瞬，随后扑哧笑了出来，“干嘛？你打算在医院动手？”
宋垚听她提起那人就明白了，威胁的事也知道，顿时怒气上头，“真够晦气，隔了这么久还冒出来碍眼。”
温暮盈眼神微微暗下，“让林婉君连带着把晦气传染给我了。”
宋垚对林婉君没半点好感，可听她这么说却还是心疼，“别往心里去，犯不着为他们伤心。”
事到如今，补救也不过是徒劳。
温暮盈神情淡淡道，“无所谓，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感觉了，刚才就是有点意外。”
“别琢磨了，就当被脏东西糊了眼。”宋垚语气里都压着火。
温暮盈听着嘴角轻哂，“你怎么比我还气？”
“就是气。”宋垚皱了皱眉，不加掩饰，“刚才要知道是他，我直接过去揍一顿。”
“至于吗？”温暮盈似是有些好笑，“要林婉君在跟前你也揍？”
“别试探我啊。”宋垚冷哼一声，“我是没见过你妈，要真见着你拦都拦不住我。”
温暮盈打趣说，“哎哟，垚垚最爱我了，我都快感动哭了。”
宋垚也被她逗乐，切了一声，“少来，我可不是，你老公才是最爱你的。”
两人笑闹了几句，温暮盈掏出手机准备跟李沐瓴联系，而这时，裴以琛那一直不见动静的对话框忽而弹了条新消息。
裴狗：【看完了？】
温暮盈：【嗯。去趟顾氏送合同，再去李家的生日宴。】
裴狗：【李家？哪家？】
温暮盈看到这话有点想笑。
她知道的李家不就那一家，更何况许诺也去，这人能不知道？
不过也说不准是真的没往那圈子去想。
温暮盈：【李沐瓴的生日，邀请我去。】
裴狗：【宋垚也跟着？】
温暮盈：【嗯，她说让我带朋友去玩，雪儿应该也去。】
裴狗：【所以呢？准备抛弃老公一天？先斩后奏？】
温暮盈扯了下嘴角，单手打下字：【怎么就先斩后奏？你不也这样？】
裴以琛见此扬了下眉：【嗯，行吧，老婆提点很到位。】
盯住这行字，温暮盈有点没懂，又发过去问什么意思，可这人直接不回复了。
等了片刻还没动静，她索性敛了心思，将手机收回包里。
-
车子缓缓停在顾氏停车场。
温暮盈拿着合同下了车，宋垚紧跟着关车门、锁车，与她并肩朝顾氏门口走去。
进了大厅，温暮盈先发消息通知顾言自己到了顾氏。
没几秒后，消息弹了出来：【办公室。】
她淡淡扫了一眼，没再回复，抬脚领着宋垚走向电梯。
一路直达办公室门口，两人停在门前。
温暮盈抬手敲了敲，听见里头传来一声熟悉的“进”后，推门走了进去。
顾言刚结束会议，正回办公室时就见温暮盈发来消息，他顺带想到先前谈过的合同，索性让她直接上来。
目光落在门口方向，见后头还跟着宋垚时，他眉尖挑了下，“今儿什么日子干嘛都往这儿扎？这儿不收老公聚会啊。”
宋垚听此瞥了他一眼，“没男人，姐妹趴。”
“这话可不对。”顾言笑了笑，“我好歹是货真价实的七尺男儿。”
温暮盈没忍住笑了几声，不参与两人的无聊话题，绕到办公桌前坐下，把合同推到他面前，“看看有没有问题。”
顾言接过翻开随意扫了两眼，语气懒散，“能有什么问题，谁签也没你靠谱啊。就是可惜了，签不成顾氏的艺人。”
温暮盈被这话挑起了点兴致，“你还真想过？”
“想过啊。”顾言合上合同，慢悠悠抛了一句，“要签你，你愿意？”
“万一呢？”
“那也只能想想了。”顾言眼尾轻挑，语带调侃，“就算你答应你家那位能干？不得直接掀桌子和我死磕一场？”
温暮盈闻言白了他一眼，也不搭呛。
而顾言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你前几天和我妹在一块，没觉得她哪儿不对劲吧？”
温暮盈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总觉得这丫头背着我藏事儿。”顾言指尖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这几天许路阳看我的眼神也不对。”
宋垚正低头刷手机，闻言顿时抬头，好奇地插嘴，“什么意思？是说学弟和雪儿有戏？”
温暮盈没搭呛。
在法国那阵，韩雪儿确实常抱着手机，时不时盯着屏幕敲个不停，可看样子也不像是在谈恋爱。
“别猜了，万一不是呢。”温暮盈平静开口，“就算真谈了轮得到你管？你还能拆了人家不成？”
顾言轻嗤，“怎么不能管，韩家要知道她跟我手下艺人搅和到一块，不得直接找上门算账？”
温暮盈不清楚他们两家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只随口应了一句，“嗯，晚上我问问她。”
“嗯？晚上？”顾言蹙眉，“今天你俩约了？”
温暮盈点点头，“李家生日宴，她和我一起。”
顾言先是怔了一秒，随即坐直，“什么情况？怎么还扯上你们了？我只听说许诺去啊。”
温暮盈这才简单说了两句，略微解释她与李沐瓴的关系。
顾言听完后，轻笑了一声，“真有意思，这剧情还能这么跑？”
懒得继续掰扯，闲聊几句收了话茬。
见时间不早了，温暮盈简单道别后，拽着宋垚出了办公室。
下电梯往门口走的时候，宋垚偏头看了眼温暮盈，不放心地说了一句，“不舒服就别去了，我跟雪儿说一声。”
温暮盈脚步顿了顿，似是没反应过来般“嗯”了一声。
而宋垚目光顺势往下落，停在她略微蜷起的左手上，“我也不瞎，车上就看见了，掐破了是不是？”
递合同用的右手，左手始终藏着没拿上来过。
温暮盈眸光稍颤，左手下意识往身后挪了些许，语调稍轻，“没事，是医院那时候。”
宋垚也不觉得是复发，大概是当时情绪激动下手狠了，出了那么多汗，哪怕嘴上说着没事，多少受点影响。
她盯着人看了几秒，低低叹了一句，“没事就好，有事别藏着掖着。那就去，正好调整一下。”
话说完，她也不再追问，只继续往外走。
温暮盈的步子放慢跟在身后，掌心悄悄摊开。
其实，她很清楚认出肖文海那一瞬间，情绪猛然失控，牵连起某些下意识的行为。
直到上了车，才感觉到手心传来的细微刺痛。
很小的伤口，不深。
说没感觉，其实有。
憎恨了十几年的人再相遇，厌恶还在。
永远会在。
但不重要了。
他不能再伤害她。
没人能。
宋垚走在前头没刻意等她。
她脑海里忽而闪过温暮盈闭眼的模样，以及车上那句话。
鼻尖发酸，她抿着唇将酸涩压下，推开旋转门走出，视线随意地扫向路边，怔了怔，又转身看向低头走近的温暮盈，唇张了张，没出声。
温暮盈抬脚迈出门，眼眸抬起时，步子顿住。
路旁的车道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裴以琛倚靠着后车门，身形笔直修长，俊美面容显得过于耀眼，气质一如既往的钦贵疏离，似是周围有人认出来，不断侧目张望着。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就那么站在那里。
而她，在抬头的一刹那捕捉到他的目光。
仅仅视线交汇。
所有。
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总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