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那么晚还在扫地呢?”
岳宸在二楼窗户处看到方知年熟稔地跟大爷搭话,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两个人说了什么。
大爷看到来的人是方知年,抬头冲他招呼道:“年子啊。”
“您先别忙了,给我吧,我替您扫。”方知年微笑着从大爷手里抢过扫把代替他清理起地面,边扫边说道:“您这都厂长退休多少年了,怎么还老想着打扫这块儿地呢。”
“我习惯了。”蒋太爷抚了把细长的胡须,笑得一脸无奈:“想当年译制厂刚刚建立的时候,厂子没啥钱,大家伙儿就把清扫的工作给分了,这不是我分到了这一块儿,作为厂长自然要当表率。”
这些话方知年至少听过几十遍,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但他还是笑着应道:“现在有清洁工人负责打扫,您不用做这些。”
蒋太爷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人老了,没用了,除了这个,也没办法为这里做任何事儿了。”
“谁说的?”
方知年扬了扬眉,随手将扫把靠在一边的墙上,拉着老太爷在门口的石阶坐下。
“您今天不是还救了这楼吗?要是不您告诉我那儿的实习生下头有防空洞,这火哪儿有那么快救下来。”方知年说道。
“唉……说到这个防空洞啊,那时候可是曾经救过我们的命,当初——”
“那你还说你派不上用,这楼能捡起来,谁能有您的贡献大啊?”眼看蒋太爷又开始絮絮叨叨他说过无数次的光荣历史,方知年连忙叫停。
“是啊,当年厂子建起来的时候我就在了,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它被拆了……”蒋太爷说着,眼睛微微泛红。
“我理解您的心情。”方知年单手撑着下巴,神情稍显落寞。
“这栋楼不只是您的寄托,也是我的回忆。但是不属于这里的终究不属于这里,您也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啊。”他苦涩地笑了笑说道。
“我生在这里,死在这里,我的灵魂在这里,你所谓的归宿不是我的归宿,我的归宿就是我的厂子。”
蒋太爷的话饱含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哲理,方知年竟然无言以对。
“反倒是你,年子,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这一切。”蒋太爷睿智的眼神直视着方知年,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眸将他看透。
“我没什么放不下的,他们要拆房子我都懒得阻止。”方知年摊了摊手,云淡风轻地说着。
“呵呵……若果真如此,今天你也不会在这里了。”蒋太爷扶着胡须,沉稳一笑。
方知年知道这种话骗骗自己也就算了,想骗过百岁高龄的老太爷还是缺了点道行,只能装傻充愣。
“对了,你屋里来了个小子,挺有意思的。”蒋太爷边说,边抬眼看向窗边偷窥的岳宸。
“他啊,也是个特别的。”方知年跟着抬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岳宸看到两道视线同时扫向自己,尴尬地一激灵,连忙躲到旁边的墙后假装玩手机。
方知年见状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我答应过这孩子的奶奶会照顾他,虽然不知道能照顾到什么时候,且过且看吧。”
蒋太爷长叹一口气,没有追问。
留在这栋楼里的每个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执念。
方知年回到事务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岳宸立马一脸惴惴不安地坐起身来。
“老板……”他看着方知年晦暗不明的脸,几番欲言又止。
“干嘛?”方知年像是开了导航一样,在黑暗中依然精准地找到自己的转椅,一屁股坐上去准备开睡。
“你……你……你没跟大爷说,我怀疑、呃……他是鬼吧?”岳宸支支吾吾地问道。
“没有。”方知年回答得爽快。
“啊哈,那就好。”岳宸着实松了口气。
要是知道自己背后蛐蛐大爷是鬼,他真怕下次路过楼下大爷迎面给他一套少林棍法,毕竟大爷看上去真的有点东西在身上。
“不过他到底是谁,何主编说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而且楼下就有水井,他为什么不通知邻居呢,害大家每天都费劲去水站接水,想想就累。”岳宸不解地问道。
“他是负责打扫这块区域的清洁工,我来的时候他也刚来,房东没见过很正常。人家一个返聘的清洁工有什么义务告诉这里的住户这个消息?”方知年漫不经心地说道。
岳宸掐指一算,方知年是在何主编的爱人死后才闯空门占下了这个屋子,按照时间来算,大爷应该也是在何主编搬走之后才来的,难怪没遇见过。
“那他为什么天天大晚上地扫地?真的好奇怪。”岳宸接着说道。
“人家的工作乐意什么时候干什么时候干,你家住海边吗,管那么宽。”方知年怼他道。
“正经白天上班的时候不扫,天天晚上扫地我能不把他当鬼吗?”岳宸反击道。
方知年见他咬着蒋太爷的事不放,故意挑衅道:“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像鬼。”
这句话配上不屑一顾的冷笑,对涉世未深的男大堪称绝杀。
“对对对!我看什么都像鬼,难怪我越看你越像!”岳宸当场情绪爆炸,被方知年牵着鼻子走。
“我像什么?”方知年正过脸,神情严肃地问道。
岳宸勾起双指点着自己的眼睛说道:“别人我看不准,我还能看不懂你吗?你就是小气鬼加吝啬鬼双鬼缠身,没救了!”
“嗯嗯,你说得对,我没救了。”听到他这么说,方知年面无表情地瘫了回去。
还以为这小子要说什么呢,真是白指望了。他无语地扶住额头。
“不过老板,你们都市传说里的鬼一般长什么样呢?”岳宸绕了一圈,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你怎么认为?在你心里鬼应该是什么模样。”方知年把问题抛还给岳宸。
“唔……”岳宸用虎口支着下巴,思考良久说道:“我之前都以为鬼应该跟电视剧里那样,漆黑的大眼珠子,青面獠牙,对了,女鬼的话还要配上红衣服和长头发,嘴里用颤音念叨着纳命来——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哦?现在怎么想的?”方知年应道。
“现在还要加上锋利的爪子和爱吃脑花。”岳宸眨巴着眼说道。
“噗呲……”方知年喷笑出声。
“老板你还笑!还不都怪你上次跟我说鬼会把大学生的脑子像敲核桃一样撬开挖脑花吃,害我晚上做噩梦都在被鬼追!”岳宸一脸幽怨地控诉道。
“你想象能力未免也太丰富了。”方知年努力憋着笑说道。
“知道我想象能力丰富你就别说那种话,真是的,我都做了好几天噩梦了。”岳宸叫苦不迭道。
“怪我咯?”方知年不知悔改,甚至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不如你用头磕墙,看看能不能给自己磕失忆了。”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岳宸又不是真傻,他能听方知年的才有鬼了。
“咦,话扯远了,老板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传说里鬼到底长什么样啊?”他这次没有忘记正题。
黑暗中,方知年的呼吸声轻缓而均匀,岳宸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岳宸犹豫着要不要悄悄离开,他刚挪动了下脚步,方知年慵懒的声音从桌后传来:“人的样子。”
“诶?”岳宸一愣。
“从外表上看,人和鬼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才讨厌人多的地方。”方知年低声说道:“你永远不知道迎面朝你走来的,是人还是鬼。”
方知年的话点到为止,岳宸却品出了深一层的含义。
奶奶生前曾经告诉他,人有时候比鬼可怕多了,你有办法提防害你的鬼,却无法分辨出害你的人。
“老板,你负债的事情是不是另有隐情啊?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岳宸脑洞大开,越琢磨越像回事儿。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方知年沉默一秒,对这件事表现得很豁达。
岳宸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方知年是被陷害的,洗刷冤屈至关重要。
“老板,有什么事你要是不方便出面,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使唤好了。”
岳宸拍着胸脯慷慨承诺,一如答应何京羲会守护这栋楼那样。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方知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谢谢你。”这句话,很轻。
岳宸离开事务所按照惯例搭地铁回家。
通往地铁站的路上会经过这座城市的地标商场,上面的巨型荧幕除了播放新闻,偶尔还会投放一些广告。
今天岳宸路过的时候,上面正在播放财经新闻,国内芯片制造企业奥亨集团和美国达成战略合作,共同研发新一代芯片的新闻。
“这还真是世纪大新闻呢。”岳宸嘴里感叹着,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到底是世界500强之间的合作,跟他这种普通市井小民没什么关系,他也只是随便感慨一句罢了。
岳宸是这么以为的,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灵异事务所的岳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