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二十分钟,30班教室里只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数在吃早饭,偶有翻书与低声交谈的声音,与窗外晨光搭配,氛围安谧。
田与背着书包从后门走进,脚步习惯性放得很轻,几乎无声,照例是低垂着头,手抄进兜里,头发遮掩下看不清眉眼。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放好书包,拿出笔袋,准备拿出抽屉里的英语单词本背诵。伸手一摸,性格警惕的他一下子注意到抽屉里多了个信封状物品。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一个薄薄的信封,上面用规矩秀气的字体写着“to 田与”。
看着信封,田与平静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沉郁,迟疑着,不知该作何处理。
冯宇辉又在玩什么把戏……
尽管知道里面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几经权衡下他还是动作谨慎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
田与有点惊讶,但还不敢放松,紧绷着神经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内容竟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耐着性子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坐姿却僵硬许多,内里是惊涛骇浪。
怎么会……这是谁写的?
昨天来找他的那两个男生的面孔立刻浮现在眼前,一定是!一定是他们俩!这两个神经病!!
昨天看了那段视频回到教室后,田与久久无法冷静下来,满脑子都是那些可怕的已形成阴影的画面,每次经历过那些事,田与大脑里的保护机制总会命令他选择性失忆,他刻意回避,不去理会,伤害好似就没有发生过。
而现在那两个人强迫他重温,写来的文字更是伪善恶心到了极点,他不相信会有人愿意管别人的破事,这种大善人大圣母的姿态只会令他作呕。
怒火上涌,田与一把撕碎信封,拿到厕所里将碎片冲进下水道。
冲水声哗啦,仿若无能者的嚎叫,又如同勇士敲响的战鼓,那些一念之差的纠结与矛盾,都随文字一同落入黑暗。
田与没想到,接下来整整一周他都会收到纸条,内容不一,长短不一,甚至连字迹都换了两次。开始他连看都懒得看,拿到手便扔掉,可对方实在太持之以恒,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他便随便看一眼,然后再冷笑着扔掉。
他越来越相信,那几个人一定是有自己不可见人的目的,否则凭什么要假惺惺地找上门,说要帮助他。
这样持续了小半个月,他终于忍无可忍,特意在某个清晨早起,赶在刚开校门的时间段来到学校,快步冲到班级门口,果然看见两个鬼鬼祟祟放完东西正从后门出来的人影。
“站住!”
他第一次主动叫住别人,甚至是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路春许和徐浩川停在原地,回身对上田与阴沉的目光。
田与走过来,黑着脸:“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那些写进纸条里的事,”路春许说道,“你看到的全是我们的真心话。”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田与嗤笑一声,刚要开口,身边便走过两个同班女同学,经过的时候还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田与下意识躲避视线,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见状,路春许凑近压低声音对他说:“要说的话留到晚饭时间,绕小路来垃圾站后面的草丛找我们。”
说罢,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径直拽着徐浩川转身离去。
而田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抄在兜里的左手手指节莫名泛起一阵疼痛,像无数次被人踩过那样,又红又肿,连他自己都感到厌弃。
他们做好了会被爽约的心理准备,不料田与竟准时到达约定地点。看清人脸的瞬间,原本蹲在灌木丛后面的任子恒不禁低叫一声,对上田与那双死鱼眼后又连忙捂住嘴,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
路春许走过去迎他:“你来了?”
田与站定,直入主题:“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可不信你们这么闲,善心多到泛滥了。”
“我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掰倒冯宇辉和他的团伙,”路春许看着他,双眼明亮如有焰火在燃烧,“他们伤害了我的朋友,行径恶劣,我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的朋友?
田与转头,视线扫过徐浩川和任子恒,他们一个看起来俊朗寡言,一个看起来清瘦秀气,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想象他们会与自己经受相同的遭遇。
就算经受了又如何呢,他们站在阳光里,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是自嘲地笑笑:“好吧,好吧,你们很伟大,但是我不想参与。那个视频里的人不是我,别再来烦我了。”
徐浩川扬声叫住他:“那段视频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证据,里面清晰记录了冯宇辉等人的犯罪过程,不可能作假,也不可能被反驳,只要我们愿意,凭这段视频完全可以坐实他们的霸凌情节。”
路春许接着说:“我们找你,是希望在征得你同意的前提下使用这段视频,但如果你不愿意,在没有其他铁证的情况下,冯宇辉就可以继续逍遥法外,难道你真的还想再忍受整整一年吗?”
田与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起伏,沉重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眼看陷入僵局,任子恒也鼓起勇气,走到田与身侧,声线发抖但仍坚持说道:“田,田同学,我以前也不敢告诉别人,不相信会有人愿意帮助我,但,亲口说出自己的困境后,你会发现真的有人会站在你身边。我心里如释重负,轻松很多,回头才发现原来从前的自己固执又胆小。我不想看到你独自一人陷在恐惧和自贬里,田同学,我们是真心的,不是要利用你,希望你相信我们。”
少年声线清澈而悦耳,如水滴落石顶,语气又那么真挚,富有感染力。田与说不出来重话,嘴唇反复张闭,最终选择一言不发,孤身离去。
还是被拒绝了。
路春许心情沉重,不得不重新思考后续的行动,一团乱麻之时,却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出声——
“你们在这儿干嘛?”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但惊慌失措的路春许根本来不及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糟糕,他忘了,从上个月中旬开始,学校自委会会进行校园巡逻,打击学生早恋私会,重点关注那些位于监控盲区的角落!
田与已经被看到了,他们也来不及躲藏,徐浩川想出面解释,路春许又下意识拦住他,几经拉扯,那女生已经走了过来。
算了,大不了说这里清静,他们专门来这里学习。
路春许一咬牙,再睁眼时已经换上了一个从善如流的微笑,转过身,不成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胡美仪?!”
“怎么是你们?你们三,不,你们四个在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私会吧?”
自上次告白过后,这是他们时隔十多天第一次面对面说话,气氛难免有些尴尬。眼见胡美仪的目光在他自己和徐浩川之间流转,表情越发耐人寻味,路春许咳嗽一声,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准备好的措辞。
倒是任子恒先好奇地问:“美仪,我记得你不是自委会的成员呀,你今天怎么负责巡逻?”
不仅不是自委会的成员,她升入高三后还因为学业紧张已经辞去了在学生会的职务,按道理今天不该是她巡逻。
“我之前在学生会认识的学妹进入了自委会,今天本来该她巡逻,但她恰好痛经,走不动路,我正好现在有空,就替她巡个逻,签个到。”胡美仪回答完,想起正事,“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
本来打算随便敷衍一下,可谁承想来的人竟然是胡美仪,考虑到她在这次循环中的重要性,路春许和徐浩川任子恒对视一眼,觉得是时候让她知道真相了。
“美仪,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有关冯宇辉校园霸凌的传闻吗?”
“记得,可这不是谣言吗?不是,这跟冯宇辉有什么关系?”
路春许看着她充满迷茫的双眼,坦言沉重的事实:“如果我说,冯宇辉和他同伙并非简单地针对徐浩川,而是真的涉及校园霸凌,受害者甚至包括子恒,曾骏在内呢?”
“什么?!”
胡美仪瞳孔急剧扩大,满脸的不敢置信,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校,校园霸凌,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左右环视,试图从他们三人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徐浩川沉重点头,任子恒抠着自己的衣角,哑着嗓子出声。
“美仪,我听说冯……冯宇辉是你的发小,你可能不会相信,但他的确一直在校园霸凌别人。我,从去年开始,我受到……持续至今。”
声音越来越小,结巴到说不出完整的话,其中凝结的,却是真真切切长达大半年的哭诉与血泪。
那些事情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的,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朋友,善良的真诚的胡美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