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一群废物！”鞭子的破空声和督工的叫骂声同时响起。

负责推车的两个男人沉默地跪趴在地上，沉默地承受着鞭打。

烈日灼烧于头顶，青霄远远看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形容内心的五味杂陈。

“传说中入蜀之路之所以能被开辟出来，是大蛇、壮士与美女的故事，但路永远不会是凭空出现的，这条蜀道不知是踩在多少生命之上才通达的。”

“拿美人做诱因，怪物做神奇志怪的添头，最后拿勇士的生命升华，这是千百年来传说故事用烂的套路了。”

简洛金看着青霄与谭敬晨这么一来一往的对话，再看看前方伴着汗和血的营寨，不禁有些着急：

“我们不管吗？”

“以什么身份呢？”青霄转过头反问她。

简洛金愣住了，片刻后，她试探道：

“以他们不恤民生疾苦因而降下神罚为由，也不可以吗？”

“那对于过往数千年和往后世代苦于压迫的人来说公平吗？”神女平缓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不可言说的情绪，“此番我们若以神为名出手，后世劳苦而又得不到解脱的人们便会在希冀中绝望地过完一生了。”

“神爱世人，却不能只爱当世之人。”星君在树荫下补充。

“可如果连当世人都不能救，何谈爱众生呢？这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公平而逃避责任吗？”简洛金皱眉道。

没有人再回复她，在十几秒的沉默中，青霄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其实简洛金对于六界的弯弯绕绕，对于为神与为人或者是为别的什么，都没有太多概念。

成仙之前，她是战场杀伐诞生的灵；成仙之后，她是偏安于破败仙兽园的小保安，周围是各自古怪的同事和集合天地灵气的仙兽。

没人教过她如何做神仙，她只是觉得应当如此。

没想到被青霄这么一盯，她不自觉有些心里发毛。

“下来吧，现在还不知道七寻镜的具体对象，咱们先去探探情况。”谭敬晨轻轻拍了拍树干对她们说。

青霄握住简洛金一只胳膊，带着她跳下树。

还没等她们站稳，一道刺眼的银光就一闪而过。

简洛金下意识闭住了眼睛。

“不得不说，我觉得你这化形术绝对是退步了。”

青霄的声音在光芒还未散去时便已响起，轻松又柔和。

“哪有！我本来都可以骗过银瞳玉蛇了，谁成想这七寻镜一下给我打回想当年了。”小星君的语气倒是些许遗憾。

“银瞳玉蛇……不是天生眼盲吗？”

简洛金无意间说出的真相，似乎让小星君内心颇为受伤，揣着胳膊仰面叹息了一番。

也直到此刻，化形术带来的光晕才完全褪去。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身形枯槁的老人家，简洛金竟有些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所以……你俩想白白让我给你们当闺女？”

“那换一下？”谭敬晨抬手轻轻一挥，又是一道银光闪过。

这次，在青霄明亮的眼睛里，简洛金看到了苍老的自己。

“这次呢？”她不禁有些无奈，“两个奶奶领着大孙子？你也不怕一走进去就让人家也把你收归苦力。”

“那再来一次？”

“得了，别闹了，”青霄摆了摆手，又指向前方的营帐，“注意时间……”

谭敬晨收敛起笑容，在转过身的一瞬间，银光由他体内迸发，流水般涌向营帐。

这些银光随风藏匿进云层，倾泻向众人时只剩细碎的微芒。

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诺青来到东泽仙兽园时，七寻镜正在青松之下的半空里漂浮，樊思抱着膝盖蹲坐在树下，松枝随风洒下雪花，将他衣衫打湿。

“丘副园长呢？”诺青目光一扫而过，最后还是停留在了七寻镜上。

小画仙茫然的眼神慢慢回转，先落在七寻镜深邃的光晕上，又在诺青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看向宿舍区后方一座二十来米高的建筑：

“大概在书阁里找东西吧，这段时间丘叔总去那儿，明明我们这小破园也没收藏多少资料。”

诺青没再多言，招呼着樊思往高楼中走去。

浓密的云层随狂风越聚越多、越积越厚，连太阳都被遮蔽起来。

红雨从云层中滴落，没入人的肌/肤，消失于无形。

“铛”！金属碰撞之声响起，青霄回过身去，看到了相对而立的谭敬晨和简洛金。

刚刚还站在他们身后的女孩此刻双眼空洞，黑翳布满双眼，没留下一丝

正常人眼瞳中应有的白色。

青霄无声地叹了口气，重又面向前方，因为……

前方营地中，所有的人此时都变得和简洛金一样，被红雨控制，失去了理智，僵尸般向他们走来。

神女凝眉大概观察了一下，双手上翻，指尖轻动，雪花便同样轻柔地向前飞去。

在遇到人群后，所有的雪花顷刻间涨大，变成寒冰，凝固住所有人的动作。

青霄回过头去，正看到谭敬晨用掌拍在简洛金眉心，女孩身形一顿，晕了过去，又被星君用臂弯接住，放在了树下。

“不对劲……”青霄提醒道。

下一秒，寒冰俱裂，被控制的人群皆是身形一晃，可转瞬却又平静下来，并未再向前一步。

四下一片寂静，青霄不自觉屏住呼吸，压抑的情绪爬上她的心头，连风擦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不甚清晰了。

本能让她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寒冰缓慢集结起来。

一支血红的弩箭骤然破空袭来，没有一丝声响，速度却快得惊人。

青霄眼中寒芒大作，锥状冰棱迎袭而上，却被血箭无情劈斩开。

这下，那弩箭气势猛然大涨，以近乎光的速度向前。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破开冰盾，贯穿了，神女的身体。

很奇怪的是，虽然她知道，弩箭从自己的心脏急驰而过，可却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恐惧的情绪。

眼前的人群化作白光，恍惚之中，她仿佛听到许许多多熟悉却模糊的声音……

“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那就用这棵树做你的名字吧？我们叫你阿霜可以吗？”

“你是冰雪，我是海水，我们还是舍友，天意呀天意！”

“东泽仙兽园与其他仙兽园相比，确实略显荒芜，我相信，你有将其改天换地的能力，但是……”

“我对你，确实是一见钟情，但从来不是一时兴起。”

……

青霄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上，在她不远处，同样的闷声响起，引得她心头一颤。

贯穿心脏的痛感只维持了几次呼吸，神祇陨落时的光芒也并未亮起。

青霄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连忙爬起来，向谭敬晨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

树荫之下，小星君脸色苍白，面露痛苦，像个被拆了线的破布娃娃般蜷缩在阴影中。

“敬晨！”

“荀家的孩子？”云层之中传出一个诡异与严肃交织的古怪声音，随即又是一声冷哼，“看在天河素女的份上，放你们一马，以后探究他人秘辛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和实力。”

浓云和红雨随着话音消散殆尽，眼见人群即将恢复正常，青霄一边抱紧谭敬晨，一边用霜雪荡起气流，轻柔地将简洛金先行托举到树上。

霜雪属寒，青霄不敢使用这样的神力，唯恐寒气侵染到谭敬晨本就濒临极限的身体。

她毕竟不是一方主神，虽然也是自然之神，可精纯而不含一丝其他属性的神力控制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奇了怪了，怎么走到这儿了？”刚刚举鞭怒喝的督工环顾四周，不禁讶异起来。

他走到人群最前面，在距离青霄藏身的大树仅有四五十米处停下，大声吼到：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要命了吗？都给我回去干活儿！一个都不准跑！”

眼见人群散去，营帐重回血汗、叫骂的苦涩之中，青霄方才得以将倚在大树身后，已经有些发僵的脊背略微转圜。

在她怀抱之中，谭敬晨已疼昏了过去，往日飞扬洒脱的神采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青霄颤抖着抬起指尖，最终却又停在了半空。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犹疑而胆小，不敢将生与死的边界描画分毫，甚至不敢仔细碰触谭敬晨苍白的唇。

“霄霄姐，你们还好吗？”虽然简洛金已经有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将此刻提着一颗心的青霄惊了一跳。

直到简洛金从树上跳下来，在她身前站定，青霄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叹息道：

“我没事，敬晨用他的心头血替我受了致命一击，他……怕是……”

青霄艰难地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却又觉得那话卡在咽喉处，堵得她喘不上气。

“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这儿，找个能让敬晨哥好好休息的地方。”简洛金蹲下/身，握住青霄冰冷的手，将丝丝缕缕的温度传递过去。

“好，我们先下山。”

青霄轻柔地护住谭敬晨的后心窝，让他能略微直起身来，又在简洛金的帮助下将几乎没了呼吸的小星君背在自己背上，随后用指尖在简洛金身上轻轻一点，将三人的气息掩去，这才踏上了绝壁立仞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