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鸦雀无声,大娘们四处躲着眼神,像是什么不好说的秘事。
……
申时一刻,班朔顶着一身臭味,大汗淋漓地回到了客栈。
“鸯鸯,累死我了!明日再有这种事能不能叫人陪我一起挖……诶,着是谁?”
轩辕景鞅面前站着一年轻男子,大约十四五岁,个子不高,白白瘦瘦,乍一看像白无常似的,吓了他一跳。
轩辕景鞅道:“我表弟。谢凌,见过你姐夫。”
谢凌抱拳:“姐夫好。”
“表舅家出事了,他来京中投奔我,得知咱们在黄蜚,非要来寻我,公婆便给了他盘缠,幸好他机灵,知道往客栈走,刚好碰上我在吃饭。”
班朔点了点头,第一眼看向谢凌总觉得他不是一个坦荡的人,眼睛总四处乱飘,直觉上不太喜欢,不过既然是轩辕景鞅的表弟,照顾些也是应该的,刚好在这人生地不熟,也算个劳动力。
轩辕景鞅语气和缓:“谢凌,我让掌柜的给你开好了房间,你去休息吧,我和你姐夫来黄蜚是有公事的,你就当在黄蜚游玩,我们可能不太照顾得上你。”
谢凌连忙道:“你们忙,有需要我帮得上的直接叫我,我冒然进京,实在是叨扰你们了,只是……有姐姐在身边,我才安心些,对不起。”
他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小狗,看的班朔也有些不忍心。家破人亡,投奔已经出嫁的表姐,也能理解他的困窘。
“无妨,快去休息吧,晚上关好门窗,有事就叫我们。”
“谢谢姐姐,谢谢姐夫。”
……
盯着谢凌进了屋,轩辕景鞅煞有介事地吹了灯,道:“你猜他家发生什么了?”
班朔笑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岳母和你都甚少提到娘家事,难道是谢家待你们不好?”
轩辕景鞅点头:“不错。当年外婆难产,生下我舅舅就撒手人寰,谢家不管我母亲和舅舅,唯有谢凌的父亲,母亲的堂兄还给了他们姐弟俩一口饭吃。后来谢家人四分五裂,我亲舅舅饿死了,他们要把我母亲嫁出去换钱,母亲父亲早定下亲事,打了许久的官司才解决这件事,自那以后,母亲就和谢家断绝来往了。”
班朔道:“从未听你提及这些事。”
轩辕景鞅叹了口气:“母亲从来不带我回谢家,父亲葬礼上,谢家想来打秋风,我这才认识谢凌和他爹,他爹一直觉得愧疚,在母亲婚事上没帮得上忙,又不想谢家吃轩辕家的绝户,所以葬礼上为母亲出了口气,也是因为这件事,公婆才肯给他盘缠,让他来寻我的,谢凌这孩子人不算坏,就是有时候阴鸷鸷的,可能也跟谢家有关,你多担待。”
班朔拍了拍轩辕景鞅的手:“说什么呢,你我夫妻,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明儿再有什么事,我带他一起去。”
“对了,你刚才说累,怎么,今天挖出什么来了?”
“挖出三具尸骨!”班朔想想还有些后怕:“我动了几铲子,就看到白骨悬在石缝里,吓个半死,幸好早有心理准备,把那具尸骨挪到空地上,才刚歇息半刻,一阵阴风吹来,我瞧见地底下好像还有!果然,又是一具。我学聪明了,挖完之后再往旁边探了一下,竟然还有一个。”
轩辕景鞅也是又惊又奇:“居然这么多?”
“是啊,这三具应当都是女尸,因为有些衣物还没腐烂,都是未出阁的女子穿的衣服,看起来很旧,却很鲜艳,红红的,绿绿的都有,对了,还有一些珠钗,但我没带回来,明日我们一同去看。”
“嗯,我今天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是京都小巷人家闲言闲语传的,不论真假,咱们听听便是。
花魄国师面容娇美,身材娇小,所以她被皇帝信任时,许多人都说她是以色勾引,还有人说花魄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女,种种流言十分难听,直到有一年花魄预言,黄蜚即将面临天灾,皇帝下令各家各户囤积粮食,大家起初不信,结果那年冬天真是天灾,雨雪不断,寸步难行,于是花魄得到了几分信任。
她还预言黄蜚北部会有瘟疫,北部干旱,瘟疫罕见,这次皇帝派人提前送去物资,果不其然,那年北方竟然真的害了瘟疫,花魄的预言拯救了北方子民的生命,虽然还是死了许多人,但总归结果还算不错。
除此之外,还有军机。黄蜚和西边的楼兰关系很差,楼兰人身强力壮,以一抵十,花魄掐指一算,要想赢得此战役,必须死一个奸臣,老天才会庇佑黄蜚。”
说道此处,轩辕景鞅顿了顿,示意班朔说,想听听他的看法。
班朔给她倒了杯茶,道:“奸臣?在朝为官,谁敢说同僚是奸臣?若要听花魄国师的话,朝堂内恐怕得内斗一番吧?”
轩辕景鞅点了点头,翻阅出另一本卷宗:“黄蜚正史上没有记录这段历史,只写了结果,所以我找到了这本野史,是我爹的师兄弟游历此处写的,时间差不多对应的上。
野史上说,这一年皇帝委身镇国大将军,求他铲除奸佞,其中大量字眼描述皇帝如何身软体香……咳咳,大抵就是说皇上常常出入官员府邸,花魄和皇帝情深义重,不忍看他出轨他人,所以由爱生恨,杀了镇国大将军。”
“……”
班朔沉默许久:“岳父的师兄弟,靠谱吗?”
“五五开吧。叔伯虽然大胆,但我相信大致主线不会乱写,只是用花边新闻掩盖真相。”
班朔轻咳:“皇上被镇国将军迷惑,花魄铲除奸佞,奸佞就是镇国将军?”
“是,要说楼兰一战他们胜了,那年死的朝臣,就是镇国将军和他的党羽。夫君,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班朔一顿:“你也觉得奇怪?”
轩辕景鞅皱眉:“虽说她做的都是好事,但是……”
班朔接上她的话:“但是也未必不是人为。雨雪灾害,神佛能做到,妖孽也能,再不济,花魄要是善观天象,那也能做到;瘟疫就更是如此了,谁要是存了坏心眼,造成瘟疫还是很简单的;最重要的是奸臣,我查过黄蜚史记了,这位镇国将军除了有点儿好色,还是忠心的呀,他那些和他一同惨死的党羽,更是出身寒门,好不容易中举被提拔,一点儿坏事都没做便死了。”
“谁说不是呢,花魄国师这几件事明面上倒是为了黄蜚好,可实实在在的死了人,死了忠臣,我倒觉得她是为了灭黄蜚而来,你看,老皇帝那么信任她,她要是真为了黄蜚好,怎么会看不出当年的太子,现在的国主,是个庸才?”
班朔点了点头。
“所以我还打听了谢鹦的事,大娘们说,自从花魄国师成名,许多没门道的都想去做国师,这位谢鹦幼时被花魄收养,后来从花府跑了,新皇继位之后,谢鹦背叛恩人,踩着花魄的尸骨上位。”
班朔道:“我也有听说这事,当时我爹还给我讲了这个故事,说兔死狗烹,新皇早就看不惯花魄一个小女子掌管大权,所以一登基就派谢鹦杀了花魄,”他顿了顿,和轩辕景鞅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要想知道花魄怎么死的,得去找谢鹦。”
谢鹦正在龙炎关着,一时半会赶不回去,二人打算带着谢凌在黄蜚再待几日,花府还未搜完,第二日便由班朔带谢凌去花府,轩辕景鞅独自进皇城。
他们那些人虽在龙炎,但轩辕景鞅的父亲说过,人会撒谎,物件不会,他们做史官的,可以不记录,但但凡上了书本纸张的,都必须是实话,是实情。
黄蜚国主农民出身,提倡节俭,可到最后这位国君手里,百年家产被败光,城墙一片旧色,龙炎进军时值钱的物件被搜刮干净,显得十分凄凉。
她叹了口气,此行目的是花魄,别的,不是她该关心的,只是身为史官,一笔一划都有意味着时间流逝。
她提笔,将皇城旧颜描述在纸上。
时间留不住的,就让她来留住吧。
休息了片刻,她便提步前往宫宇,绕着皇城走了一大圈,又在重要之地驻足许久,直到夜色渐浓,她才恍然意识到时间已晚,匆忙跑出去时,班朔和谢凌正像两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蹲在宫门外。
“姐!”
班朔抬头,见轩辕景鞅出来了,连忙上前,把身上的披风围在她身上。
“冷不冷?本来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又想起你叮嘱的,我们不敢贸然进去,我买了件披风,咱们快回去。”
谢凌跑到一边买了包热乎乎的炒栗子,递给轩辕景鞅,热气袭来,她一个哆嗦,倍感温暖。
今日在宫里查案,除了花魄的事,后宫无数宫女后妃的尸体更让她感觉荒凉和难过,她们无辜,敌军进来,想的是以死明志,可谁能想到她们信赖的国君为求活命牺牲她们保全自己,成为另一国的俘虏。
她大约花了两个时辰都在为那些无辜女子挖土掩埋,她做不了别的,只能让她们死得其所,来世再不要入宫成为牺牲的棋子。
心中的不安和凄凉,被班朔和谢凌暖了几分,她在手心呼了几口热气,钻进班朔怀里,闷着嗓音道:“快回,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