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寿点头致谢，竟也不跟在英勇公身后，而是大步跑到朝臣们前面，如此一来，第一个上朝的竟然变成了姜寿。
初冬寒冷，朝堂金碧辉煌，如同太阳一般闪耀着暖色的柔光。
姜寿如若无人一样，伸出手，摸了摸镶嵌着金丝的梁柱，再摸了摸龙椅之下的乌梯。
“英勇公大人，这不是普通黑木吧。”
英勇公点了点头：“是啊，姑娘，这是黑紫檀木和乌木，中原不易得，谢知府不知耗费了多少金银才弄得了这些，再给里面混入沉香木屑，因此不仅坚固不易腐，色泽乌黑发亮，还自带香气。”
英勇公嘴上在夸，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投向了谢知府。
老皇帝悠悠而来，见朝臣们没有跪拜，出于好奇，勉强的睁大了眼睛，这才看见坐在他乌木梯上的女子。
“怎么回事？”
谢知府连忙道：“皇上，这女子今日胆大包天，强迫守门侍卫放她进宫，到了这里还目无尊卑，您看，这女子见了您都不行跪拜大礼……”
“太子没来？”
姜寿不理他，反而直直的质问皇帝。
“大胆！”
几个太监冲上前，使尽全身力气，凶狠地按着姜寿要逼她跪下。姜寿力气不小，但毕竟是几个太监，她有些吃力，忽然瞄见了不远处膝盖高低的一尊铁打的装饰品，便费力挣脱，毫不犹豫地撞过去！
霎时间，姜寿一条腿便软软的塌下去，太监惊慌地喊道：“护驾！护驾！”姜寿皱眉，大声呵斥：“闭嘴！”
老皇帝不耐：“朕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来人，拖下去打死！”
“等等！”
因腿上的疼痛，姜寿额头溢满了豆大的汗珠，看见老皇帝仍是这副身在天外，不理朝国的模样，她哈哈大笑起来。
“好昂贵的乌木，好漂亮的皇宫！只是不知是多少人的血肉换来的！你们为何还要上朝？还要谈论什么政事？睁大眼睛看看，除了你们脚下的蝼蚁，还有几个活着的子民？”
她伸出手，挨个指着面色惊慌不知所云的朝臣，再指向已经暴怒的老皇帝。
“我今日以我的血和泪诅咒你们！诅咒你们饿死街头，有病无医！”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恍惚间，姜花和薛柳临死前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
还有远在木兰村的乡亲们，她甚至没见到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面，明明她最初只是像想替年迈的乡亲们拿回属于他们的银子，为何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姜寿痴痴地笑，衣服里调出一尊泥人来，她有些恍然，朝着泥人磕磕绊绊的跪下去。
“求您保佑，子民康健，土地丰收，风调雨顺……”
“疯子！疯子！来人！给朕现在就杀了她！”
侍卫拔剑的一瞬间，姜寿与那尊泥人齐齐爆发出白光，下一刻风雷便轰隆隆地响起，乌云笼罩着京城，白雾四起。
老皇帝听不清，好像有人在哭喊。
又好像，不止一个人。
……
上天庭一片祥和，斛儿步履加快，却并未找到天母的身影。
元昭路过，见斛儿很着急的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斛儿道：“没有出事，是我想找天母，问问…..姜寿的事。“
“姜寿？“元昭诧异：”你说花姑？她不在上天庭。你找花姑吗？莫非是哪里农桑出问题了？“
元昭从前参政，知道如若农桑出事，国家也会大乱。
“没有，我还未飞升，尚未有资格管理封地，是我好奇姜寿的事，元昭真君若知道，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元昭笑笑：“自然可以。你有什么要问的？“
“有……有好多。“
“无妨，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是农女，便以农神的身份飞升，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神仙，便自称花姑，一直住在人间乡下。
花姑原出生在齐国木兰村，擅长种地，后来齐国大乱，她上京为民请愿，奈何皇室早已经是个空壳子，便自尽在金銮殿上，飞升为神。“
斛儿道：“有些地方不对，她上京时，还没有大乱。”
元昭一愣：“或许是吧，有些细节我不太记得了。因为齐国并非是外敌入侵，而是自己作孽，皇室无能，贪官污吏遍布朝堂，民不聊生，便只能生出歹心去作恶，因此齐国的流寇劫匪是最多的。花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她早早便意识到齐国要乱，只是她一届平民，无能为力。后来上京伸冤，半条命都没了，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好不容易求见太子时，他们木兰村已经死光了，为时已晚。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花姑捏了个泥佛，捏的是她自己。说来也惨，她给自己供奉香火，用的都是自己的血。
后来强闯皇宫，把老皇帝骂了一通，便飞升了。“
斛儿不知该作何感想，她道：“姐……花姑她，很不容易。”
元昭叹了口气：“这些年天母也常常下凡去见她，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回来。人间若有哪里农桑不好，她就过去帮忙，一句话不吭，看得我们都觉得心疼。她死时也才十六七岁，的确很不容易。”
姜寿死后，齐国连续下雨数日。
她的死并未让老皇帝警醒，仍旧沉迷酒色，冬至宫宴时又提起白玉丸，这才知道死在她面前的姜寿，正是木兰村最后的子嗣。
大雨刚停，因洪水死的尸体还没掩埋完，腐尸臭味便漫在京郊迟迟散不去。雨水之后，齐国的大冬天罕见的发生旱灾，地里的菜苗死坏了一大半，流民聚集进京，宫里却给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不只是哪个荒民闯进了谢知府家里，竟发现在民不聊生之时，区区知府吃香喝辣，酒肉美人，流民暴怒，聚集闯进去，将知府家搬了个空，上面出兵镇压，可杀了一波，还有一波，后来，连尸体都放不下了。
在那时，姜寿回来了。
她有法力，就施法将尸体埋在地里，埋不下的就运往皇陵附近。因为皇陵金贵，之前从来没有人敢去那里，也因此还有空地。
因为尸体的养分，空地很快长出秧苗，姜寿依然勤勤恳恳地开荒种田，一段时间下去，这些流民也将这里当成了家，自建村落，他们感激姜寿，便求姜寿赐名，姜寿想了想，就叫雪年村吧，瑞雪兆丰年。
雪年村的牌匾挂上的那一刻，姜寿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好像麻木的心突然活了一瞬似的。她捏紧了手里的绳子，薛，年。
她很对不起年年。
令姜寿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如此厚脸皮，雪年村快饿死时只想着杀了他们不要闹事，好不容易村子有了起色，竟派人来索要税收和贡品。
若不肯，便杀。
她即便是神，也不能太掺和人间因果，在她冲上去挡在雪年村前面时，天母出现，将她带回了上天庭。
起初姜寿还在闹，直到天母问她：“你拜遍人间神佛，可知当初为何没有一个神佛帮你？”
姜寿一顿，眼中顿时溢满泪水，如困兽一般呜咽。
天母叹气：“因为天命。天命要你飞升，天命要他们死，要齐国亡。尧夷，回吧。”
……
瑶池边，天母正和斛儿喂鱼。
她捻了一把手里的鱼饵：“这是尧夷今年送来的。”
斛儿道：“除了尧夷真君，天庭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别的农神吗？”
天母道：“有。那位……更是与众不同。尧夷为人时也祭拜过，你知道的。”
斛儿仔细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是，那个破庙？”
“不错。那位农神，生前是位公主，也是爱民如子，自请去封地为农民解决农桑的疑难问题，可惜还没到封地，人就病死了。飞升之后许多人都不服她，毕竟她一辈子一点苦都没有受，连土都没碰过，怎么能做农神？
于是她不服气，便自贬仙躯，投胎为人，说要种一辈子的地，好好学学如何做农神。”
“后来呢？”
天母摇了摇头：“没有后来了。我们再也没有在天庭见过她，可能是死了，可能是再飞升了，只是不再是那个人了而已。因为她的自贬，人间再没有她的庙宇，她便销声匿迹了。上天庭有个农神不容易，要不是尧夷，恐怕农神的活儿得大家继续兼任几百年。”
斛儿点了点头，这次她以姜花的身份陪伴在姜寿身边，姜寿自称花姑，其中缘由可能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斛儿，”天母轻声道：“若得空，常去人间陪陪花姑。她一个人孤单。”
花姑不爱说话，除了常常和她一同出行的掌管风雨霜雪的湘君，青女，玉女之外，再无旁人踏足她的竹屋。
“好，下次去见她，我给她带只小狗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