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绿下了小型飞机，双脚踏上西及岛的下一刻，感受着空气中飘来微微咸香的海风，她才蓦然想起，自己一直忘了什么事，赶紧再次拨通了裴绍祺的电话，这次对方倒是没有犹豫的秒接了。

“严氏地产开发项目的事……”

裴绍祺毫不客气的打断她，“他家害得你还不够？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码归一码，那些业主挺可怜的。”小绿喃喃。

电话那头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哼，拒绝谈论的意味明显，“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好家伙，就这样简简单单打发了她。不过人家是老板，也算是半个恩人，至少是让她认清现实的人，她也没资格要求更多。

在裴绍祺新买的民宿安顿下来，她里外打量整间民宿之后，不禁感叹，裴绍祺投资的眼光也不怎么好，否则也不会选个看起来设施陈旧的民宿投资。

说是陈旧也算是一种旧时光的氛围感吧！毕竟现在多少人都在追求复古。民宿整体是个海岛风情的小二层建筑，外观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包围，遮蔽了大部分海岛独有的刺目阳光，宾客在民宿里面游走活动倒是平添了几缕清凉。

百叶窗外面传来哗哗水声，是来度假的家庭带着顽皮的孩子在泳池里边玩耍，小绿嘴角含笑，最后还是合上了百叶窗，隔绝掉大部分嘈杂的声音。阳光却丝丝缕缕从百叶窗的间隙中招进来，在小绿的手背上绘出一条条金色细线。

百叶窗前的雕花小桌是透着南洋风情的蓝绿色，上面摆着一台看着就上了年纪的拉杆咖啡机，机身上布满了象征岁月痕迹的氧化纹路，而操作的压力表盘也早就磨损的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刻度，木质的手柄倒是被人磋磨得微微发亮，像是被人遗忘在了旧时光里。

“需要帮忙吗？”服务生看小绿在咖啡机前站定许久，微笑着递上密封的咖啡罐子。

小绿微笑着接过，并礼貌表达感谢，接着将咖啡豆倒入研磨机中，熟练的拨到需要的刻度，片刻之后，咖啡豆子已经细数化成细细密密的粉末，正在被小绿转圈压实。

服务生有些错愕，更令她瞪大眼睛的是，小绿熟练的接上手柄，像是对当地的气压温度了然于心似的，将所需数值一次性拧到位，甚至不需要再模糊的刻度上确定角度，接着就摆上咖啡杯，等着萃取出品。

“您……是常来的熟客吗？”服务生忍不住问。

小绿不解，侧头看着她。

服务生咽了咽唾沫，“我们新来的员工都不会用这个，听说这个古董得按照当天的气温和气压调试，况且数值都被磨得七七八八了……”

小绿抚上咖啡机一角，倏地失神，刹那间跟记忆里的自己重合。那时的女孩一脸懵懂天真，腰被人半搂在怀里，感受着颈间传来男子的呼吸声，她的呼吸骤然一窒，心倏地漏跳半拍，回身搂着他的脖颈，自以为是的幸福，哪怕是牺牲全世界给她也不换。

他说他爱她调制的咖啡，无论是油脂的香气，还是酸涩的味道都是恰到好处，一如花蕊般绽放的她。她记得蒸馏萃取流出的滴答声，她亦记得他借机将她摁到墙上，暴风骤雨般的唇舌交缠。

哪怕是手持咖啡杯，另一只空着的手也要揽着她的腰，像是宣誓霸气的占有，他那带着咖啡香气的嘴在她耳畔留恋，低低说着略带苦涩的甜蜜情话。

她记得他清晰的下颌线，刀凿斧削般锐利又挺阔的鼻，还有那致命性感的薄唇，他从未对她说过半句不是，哪怕是丁点属于情侣之间的不愉快，在他们中也是没有的。

他们之间明明看起来那么相爱……

天色渐渐变暗，小绿跟服务生打听情人海滩的方向，服务生提醒要去的话得赶紧动身，否则再晚些恐怕西南浪上涌，会淹没去情人海滩最近的路。小绿点头，她也想趁着暮色黄昏，再去走走回忆里的地方。

当暮色洒在情人海滩的时候，小绿脱了鞋子，赤脚踩在沙滩上，背后是独属于沙滩边上小摊子的氛围灯，忽明忽灭，五颜六色，照在沙子上，像是给金黄的沙子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小绿苦涩的笑了。记忆里那个傻姑娘还当沙子有颜色，惊讶的叽叽喳喳，浑然不知对方只当她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才不关心沙子是金还是银。

大约是西南浪会封路的关系，情人沙滩上的游人不多，有卖海岛小饰品的婆婆朝她兜售手里的存货，“姑娘要买贝壳吗？”小小的一个塑料桶，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的贝壳。不由分说就把其中一只小小的贝壳摁到小绿的手上，在她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贝壳印迹。

小绿却犹如触电一般倏地收回手，手背的贝壳落在柔软的沙滩上，贝壳翻转过来，内部折射出奇幻诡异的色彩。

赶忙蹲下身，小绿拾起贝壳还给婆婆，“对……对不起。”然后不等对方回应，似是背后人追她，落荒而逃。

直到跑出去很远很远，在一处礁石背后，夕阳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小绿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久久不能停歇。

是了，她记得这些贝壳。那年女孩拾起幼童遗落在沙滩上的小桶，一步一个脚印，弯腰起身，再弯腰再起身，硬生生捡了满满一桶贝壳，就跟婆婆手上兜售的一样。

那天晚上，女孩失手打翻了庆贺的香槟，让最爱的婚纱染上澄黄的污渍，万幸他全不介意，还夸她可爱。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她犹如一尊褪去尾巴的人鱼，任由他在她的腰窝、脊背上一一贴上这些她亲手捡拾的贝壳，她清晰的记得他温热的呼吸与灼热的唇，在跟他描摹的贝壳纹路游走，最后停留在她的肩头，诱人的嗓音萦绕在耳畔，“颜颜是最美的人鱼。”

一拳垂在礁石之上，小绿丝毫不在意尖锐的藤壶在她肌肤上留下无数刮擦伤痕，嘴里只有无限的咬牙切齿，呐喊的声音淹没在汹涌的海浪声中，“我不是颜颜，颜颜已经死了！”

是的，小绿没有说错，一切的前因后果都已经被她一一串连起来，眼前的风景有多浪漫多美好，之后发生的背叛就有多惨烈，像是在告诉她，她曾经是有多愚蠢，蠢到去相信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去害自己的男人。

她知道他爱表，特意在衣帽间里面收集满满一柜子的男士手表；他说不用邀请亲友，她就连裴绍祺也瞒着，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她悄悄结婚；他说爱她，却为了保险金，不惜策划车祸烧死她。

眼泪，不禁如雨点般落下，在墨一般的夜色里，四下无人，海浪声作伴，她不禁放声大哭，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人听到。

裴绍祺在当地的商业版图巨大，不是亲近的工作人员，压根不知道他的行踪，否则严志斌也不可能联系不上，还得纡尊降贵去求小绿。同样的，李怀石自问没能力在他众多商业公司中猜中他此刻身在何处，但，他记得，之前跟小绿去A大参观毕业展览，当时有介绍过裴绍祺是名誉副校长。是一条明确的道路，李怀石无论如何也想去试试。

不出所料，裴绍祺一个挂名副校长，必定不会在A大办公，但是办公场所的姑娘看在一个颜值在线到让人垂涎欲滴的男子有所请求，自然上赶子帮忙联络，争取为美人分忧，哪怕只是博得美人一个微信……或者美人一笑也行。

于是李怀石顺利找到裴绍祺。

用手指扣扣桌面，发出一阵轻响，裴绍祺意味深长的盯着带李怀石来的姑娘，“真是辛苦了。”

姑娘尴尬的摆摆手，“那啥……没事我先出去了。”屋里两个都颜值在线，让她呼吸都几乎要停滞，本来还想借口多待会，奈何裴校长的表情不善，她向来懂察言观色，再死赖着不走，恐怕不会有好果子，但又瞬间脑补出屋里两位情感纠葛五千字，你爱我，我不爱你，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桥段。

合上门缝之前，姑娘还想垂涎看个仔细，却被裴绍祺一记眼刀吓得一激灵，赶忙七手八脚关上门。

裴绍祺勾唇，“没想到，你还真敢来，早警告过你，怕你承担不起。”

“少废话！”面对裴绍祺，李怀石完全不给任何好脸色，“你把小绿带去哪里了？”他回到家，根本没看见小绿的影子，肯定是裴绍祺从中作梗，在他们之间挑拨是非，以至于小绿误会他，离家出走也说不定！

裴绍祺双手一滩，“我能带她去哪里，她有手又脚，我还能像某人似的，把她灌醉了带走不成？”

“你把话说清楚！”李怀石怒道，“谁把她灌醉带走了？”

裴绍祺唇角挂着一抹嘲讽揶揄的笑，做贼的喊抓贼，他也是少见，“懒得跟你胡扯，没事我要先忙。常阳煦，送客！”

之前还毫无存在感的常阳煦被点到面，瞬间出声，“收到！”说完就要去撵人。

李怀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挥开常阳煦，撑在裴绍祺的办公桌前，瞪视他，“小绿到底去哪里了？”

面对李怀石的狂怒，裴绍祺则是好整以暇，“你承受得起？”

“你管我承不承受得起，说不说？”横过办公桌，李怀石一把揪着裴绍祺的衣领，将他拎起来。

常阳煦赶忙就要上前，裴绍祺却给他一个心安的眼神，常阳煦立马得令往后退，唇边的嘲讽笑意不变，“你当真要去找她？……我劝你三思。”

不明白裴绍祺打什么哑谜的李怀石哪里顾得上他的警告，“你说不说？！”

裴绍祺唇边笑意更浓了，“西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