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映很难想象李蔚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同她攀谈,所谓忍辱负重,到底是有多苦呢?
她不会傻到认为李蔚没有认出她。
李蔚很少穿这样亮色的衣服,仅凭衣料就知道价格不菲,只能是背后之人所备,这时候周意映才意识到他现在不是那个狼心狗肺的人渣。
少年眉目温和,眼角上挑有丝丝风情,端是一番风流倜傥,眼神颇为深情,让她不免想到一个人,只是气质相比就弱上不少。
出身普通一直是李蔚心中一痛,寻常人家养出的气质也比不得那些达官显贵的贵公子,也常因为身份而受非议,但若真比起来,他比容貌鼎盛的柳凛风多了几分红尘气,他的样貌不是顶尖,可比起清汤寡水又像个木头的柳凛风又无端赢了一点。
他很会哄女人欢喜,无论是她亦或是别人,那些莺莺燕燕吵得人心烦,可她又不想破坏他心中美好的形象,一再忍让。
现在看来委实愚蠢,比起那些女人,她最该指责的应该是他的不作为,如果他不主动那些人又怎会那样有恃无恐。
对比着记忆中的轮廓,瞧着熟悉又陌生,年轻的面容有着少年的稚气,那阴郁的眉目还未出现,或许他也有过炽热无畏,只是那个人不是她罢了。
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明显,李蔚轻咳几声,脸上泛起一阵绯色,眸子上下浮动,犹豫间又露出一丝坚定,慢慢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在下冒犯,可否知晓姑娘名讳?”
像个遇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相比前世她的倒贴,倒显几分真心。
说没波动当然是假的,过于澄澈的目光居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违和又讽刺。
周意映突然很想笑,不是高兴,应是可笑,心中叫嚣的愤恨被压制深处。
有风拂面,白纱纷飞中隐约露出那张让人望尘莫及的面容,温柔如水,就同一般闺阁小姐,温婉动人。
这样虚伪的作态竟是她现在的为人,堂堂昭阳郡主居然会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原来她也变成自己讨厌的人了。
李蔚不知她的想法,凭风意外窥探几分美色,眼神微动,引起少许波澜。
早前梧桐亭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少女,他一介凡夫俗子,面对那样的容貌当然会有所动,只是那无情的表现,再多余的心思也散了。
可哪怕现在再见,想起她的冷漠,也忍不住为之惊艳。
周意映不知他的心思,看着人来人往,掀起一侧白纱,两人视线相对,问起另一个问题:“你是哪家公子?”
云锦难得,只有显赫人家才会穿之,可李蔚不是,她这样问也不过故意为之,毕竟看他装模作样也恼火得厉害。
李蔚笑容一僵,俊秀的面容也有细微的变化,微微蹙眉,引人心疼,终究是酝酿了一会儿,默默垂眸,“在下不过普通老百姓,种地为生,比不得那些公子,姑娘误会了。”
低垂的头暴露了他的心情,他是要自卑的,毕竟无论何时,两人身份都是李蔚最在意的坎,他永远也过不去。
哪怕穿上了华丽昂贵的衣袍也掩盖不了那自卑敏感的内心。
嗤笑着的声音从幕篱中传出,周意映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不再追问来处,字字诛向面上有些坚持不住的人,“哦?既然什么也不是,那怎么会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人可不能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李蔚勉强着维持笑容,眼神受伤:“姑娘口齿伶俐,是在下失言,被姑娘身姿所吸引,一时间失了稳重,望姑娘莫气。”
“我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人,也不喜欢不知所谓的人,刚好你全都占了。”
这样讨好的样子,她从来没见过,要是以前估计要高兴坏了,就像等待许久的花骨朵终于开出来美丽风景。
心该是甜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是等待花期的小姑娘了,花早就谢了,连带一旁葱绿的枝桠也只留下一截枯藤,只能站在了无声息的枯败旁默默忍受。
年少轻狂一直是她的代言词,整个皇城谁人不知,最不能惹得当属城南王之女昭阳郡主,偏偏她易怒又阴晴不定,一不小心就蹙上她的眉头。
所以当她认识李蔚后大家才会惊奇,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这个张扬跋扈的小魔头动了心,低了头。
长在蜜罐又盛气凌人的小郡主理解不了在一滩烂泥里艰难求生的人是如何,那脆弱的自尊心也无处安放,别人稍微提起,就能让他应激。
想见一个人,哪怕是风头正盛的探花郎,周意映也不过动动口,堵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停在路边的王府马车人人避之不及。
精心打扮的样子得到的却是平淡如水的目光,没有惊艳,没有害怕,她没牵动李蔚一点情绪。
这让她恼怒,斥声道:“原来是你呀,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哪处了,没想到士别三日,竟当刮目相看。”
阴阳怪气的语气让侍卫们低头,李蔚依然昂头直立,背脊没有一丝弯曲,清高地不像俗人。她腕间配饰抖动,手痒得厉害,上次看到这种人她早就一鞭子抽去了。
可面前的人不一样,所以她克制着,将那眉眼瞧得仔细,比不得她,但也勉强相配。周意映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还皱着个眉表达着不悦。
凝视时,她才发现李蔚鼻尖有一颗浅色小痣,衬托得他的好皮囊多了几分风情,给他加了多分,她想凑近瞧,被他偏头躲过,就像一个恶霸在逼良为娼,令人发指。
李蔚看着把路挡得严严实实的队伍,无可奈何地垂眸,话语谦卑又莫名有一股傲气,“郡主谬赞,在下如今的成就若不是郡主那日相救,也不过是几张废纸罢了,哪里能得到圣上赏识。”
周意映不在乎这些,绕到他身后,眼珠转了一圈,附身问道:“我记得当初你可是要报答我?”
不合礼数的距离让李蔚僵着身子,“郡主的救命之恩,李蔚没齿难忘,愿为郡主肝脑涂地。”
“我不需要那些,我只要你跟着我。”
看着李蔚抖动的肩头,她笑了出来,娇艳的面容比花艳丽,眼眸流转间徒添风姿,任何人看到都会着迷,可那人瞳眸无她,甚是荒芜。
于是周意映收起了笑容。
就像此刻,面对初出茅庐的李蔚,她收起了那抹温婉。
不需要任何虚与委蛇,因为他不配。
在两人瞧不见的上方,一间窗台半开,里面的人盯着街角的状况,比起引人频频回头风流倜傥的公子,他更在意戴着幕篱的白衣少女。
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双手不由握紧窗檐,因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原本深邃的目光更加幽暗,无缘的怒火在燃烧。
如果周意映抬头看,就能知道此人正是与她闹翻多日的柳凛风,常年浅色衣袍被他舍去,一袭墨色宽袍遮掩着他的身躯,把他融入黑暗的地界。撕开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伪装,暴虐的气息在周身弥漫,让人看着就害怕,极不符合谦谦君子名声。
可惜她不会抬头,一心观察着一生仇人,眼神也并非缠绵。
“我还有要事相赴,公子也别杵在街道上当着旁人了,注定两个世界的人就免了多余的相交吧。”
遇见李蔚的那一刻她的确忘记了赴约一事,只想撕开那层伪装的皮囊,可李蔚比她想象中的还有厉害,脸皮也更厚实。
到达地点时早已误了时辰。
等候在那里的侍女看见匆匆而来的周意映,径直朝她过来:“可是周小姐?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周意映颔首,跟着她上了船。
刚上船坊,就见一个身影从眼前掠过,腕间一重,季凝主动拉起她的皓腕,相触时她轻瞥了眼,终究是没有挣脱开。
简单的动作让周意映察觉到不对劲。
季凝是习武之人,且内力深厚,比她这种三流功夫强上许多。
清灵的模样染着点点笑意,看到周意映的第一眼便双眼发亮,随即轻咬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无视季凝哀怨的眼神,周意映看向碧绿的湖水,底下还有一群小鱼游来游去,轻轻拨弄就能让它们失去方向,慌乱四散。
季凝也顾不得装模作样,贴着肩闻着清香,“你这个人怎么不问问我找你是为何事?”
她头微侧,瞧着这个如水的女子,月白色的衣角和淡紫的衣裙交合,“我只是嫌你天天派人惊扰到我的侍女了,才前来赴约,你的事我只会听,其它我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况且我只是想见见你。”季凝微微蹙眉,脆弱感尽显,好像她做了什么罪恶不赦的事。
周意映没有动容:“那你见到了。”
季凝低头又追问:“那你怎么不高兴?看到我你难道不欢喜吗?”
锁着的眉心渐渐松开,但她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用拐弯抹角了,说出你想要干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