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事并非一朝就能进步神速,哪怕父亲是战无不胜的城南王,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委实没有继承这方面的天分,光是简单的蹲马步和挥剑就能练上很久,还极不标准。
也不知她扬鞭教训人时怎么做到的,居然不嫌劳累。
对待女儿,柳宴还算有些分寸,至少和训兵不同,但也差不到哪里了,每次看到她额头的汗珠和颤抖的四肢都连连摇头叹气。
周意映估摸着是期望值拉高了,也或许他和隔壁叶将军攀比上了,但叶一禾从小习武,又天生大力,这哪是她能比的。
好在这样的日子不是她一个人受着。
自她主动要求之后,原本在书房钻研文学的柳凛风也被拉了过来,柳宴还美曰其名:妹妹这般努力,做哥哥的也不能落后。
可惜受苦最多的还是她罢了,毕竟会武功和不会武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过,练习时柳凛风经常趁着没有人注意就往她这里看,害得她不愿丢脸只能往死里练,柳宴还觉得她有志气,对她夸赞有加。
可怜她睡前还要楚楚替自己按摩酸痛的部位,不然隔日恐怕都不能起身。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了,王府隔绝了一切纷扰,无论外面要多险要,柳宴回来时都会镇压到底。
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周容钰忙得看不见人影,柳墨梅之前病了些日子,刚养好身体就要处理宫中事务,实在空不出时间来招待她。
长叹一声,周意映无趣地喂着池中鱼儿,撒了一把又一把,旁边站着的楚楚被宋嬷嬷拦着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鱼儿不停吃着。
我的郡主啊,这些鱼都要撑死了。
可惜这些心里话周意映听不见,她手中动作撒个不停,视线颇为涣散,在旁人眼里明显是走神中。
事实上她也的确在想一些事。
近几日,明明在府中,却明显感觉有一道视线在暗中窥视着她,可惜没能找出源头。
起初她还以为是柳凛风,可几番试探没能套出,反让柳凛风知晓了,当即脸色就变了,然后她被请出去了。
唉,自从那日说开了,柳凛风就有些恃娇而宠了,当然不是真宠,只明显不再同她客气了,有些像寻常兄妹,大抵和周容钰对她差不多吧。
皇城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周意映未曾想与季凝的见面来得这般快。
三国虽为交流,实乃鲁国强盛,太宣帝野心勃勃,一直想着扩张国土,其他两国相对弱小,自然为求安稳而选派使臣,甚至还有和亲的势头。
不过太宣帝对美色并不贪欲,本国贵女也没多少能入宫,就更不用说异国了,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朝中元老也有不少拒绝,生怕再发生先帝之事。
两国使臣皆已在驿站休整。
羌国派十八皇子和九公主前来。
楚国则派遣大公主携神官来访。
虽是来访,却未言归期,若说放弃也未必,但终究危及性命,只看太宣帝如何抉择。
比起两国的来访,众人更在意这次之宴,居然交由周容钰操办,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至少以往身为太子的周容钰从来没有被太宣帝安排过什么重要政事,与其说是太子,不如说是空有名头。
毕竟太宣帝正值壮年。
对于这件事,朝中暗潮汹涌,猜测是否权利移位,连王府都有些波及,比较柳宴不仅是城南王,更是太子的舅舅。
拜访的请帖越来越多,不过柳宴都推辞了,连她都被限制拒绝贵女邀约,周意映对此有些嗤鼻,往京中一问,谁愿意深交一位任性又阴晴不定的郡主。
当然,沈倩与叶一禾除外。
柳凛风倒是在这段时间认识了许多大臣子弟,这也是周意映奇怪的,为什么柳宴限制自己,对他却不管不顾。
盛宴便在此时举办。
不同往日,这次周意映就不能随意离席了,甚至一言一行不能有半分差错,公主已殇,甚至被贬为庶人,放眼望去,只有与太宣帝最为亲近的她代表皇室宗女的身份。
宋嬷嬷以前在宫中做事,对此还算得心应手,招呼着楚楚在旁边协助。
周意映穿着淡粉的宫装,她很少穿这样颜色的衣服,倒不是不喜欢,只是因为从前周安言喜欢。
以前身形相似,凭背影极容易错认,她嫌晦气就将那些衣物都收了起来,现在相似人已远去,就不用担心认错人了。
端坐在梳妆台前,瑰丽的铜镜中映照着她的面容,没有半分表情,就像精心雕刻的人偶,空有形而无灵,任由脂粉覆盖在脸颊。
随着年岁运转,她生越来越艳丽,若是生在寻常家,大概会被当作精怪唾弃。
可她投的好胎。
势力庞大,后台坚硬,这样妖孽的美貌无异于锦上添花,空得了称号,连带着浓颜盛起,以艳为荣,也不知幸或不幸。
“郡主,您要戴哪副头面?”
侍女们端着华丽璀璨的饰品,周意映并没有犹豫,轻瞥而过,随意拿起其中一副,“就这个吧。”
那是一副金灿灿的饰品,搭配着玲珑剔透的玉器,耀得人眼疼,瞧品相便知是谁相送。
要是平常戴在头上都能要周意映半条命,用在此时正合适。
柳凛风与柳宴已在马车边等候。
柳宴今日将他那向来乱飞的胡须修剪不少,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昔年风采依稀能窥见一二。
另一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即使对柳凛风再有敌意的那些年,她都没有骂过他是丑八怪足以见姿容。
风姿卓越,仙人踏世。
这八个字在脑中浮现时,周意映更想到一个人。她才意识到柳凛风和季凝原来是同种人,难怪能相处下来。
想到这,她不自觉挺起胸膛,步摇晃起,清脆似铃。
许是瞧见什么,柳宴宽大的身躯上前一挡,丝毫没有注意到柳凛风被他这动作给挤开了。
“意映啊,头上重不重啊?”说就算了,他还拔了下来。
周意映体面的微笑一僵,她简直无奈地看着打断她气势的柳宴,那人还瞧着目不转睛,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估计都要自己试试了。
抢回步摇,她咬牙切齿:“爹爹,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车吧。”
“哦哦,对,来,爹扶你上去。”
车轱辘转着,马车中的人在帘中若隐若现。
殿外金砖玉瓦镶嵌着鲁国的实力,待众人皆落完坐,太宣帝与柳墨梅才缓缓出场,严肃的面容第一次透露出一丝狂妄。
“今日举宴,意在迎接两国使臣,这杯酒朕先饮为尽。”
早些朝会时,太宣帝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两国使臣回去时脸色灰白,连带驿站那块位置都静得吓人。
此时的宴会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现在使臣们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也不过是最后的礼仪。
“陛下,楚国此次出使实为献宝,以国宝献之,祝陛下万寿无疆,永享太平。”
楚国使臣率先参拜,毕恭毕敬,比起羌国使臣,面上要恭敬许多。
“准。”
楚国使臣朝着旁边的人耳语一番,三人便匆匆离席。
回来时推来一件红布遮掩的物件。
“此乃我国圣匠耗费二十余年雕刻而成,所选材料经百年日月精华形成,月圆时可发出比夜明珠还耀眼之芒,号为玉上仙。”
使臣掀开那层厚厚的红布,月白色的雕像五官不清,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烟雾,宛如九天神女,在殿前熠熠生辉,好似垂眸善目,饱含对万物的慈爱,将神爱世人这一词生动表达,看得越久越具神性。
殿上顿时失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尊玉像吸引。
“现由我国大公主,献上祈神舞,请神祝愿。”
周意映原本也是其中之一,但听到此言,视线不由自主转向季凝。
季凝面上娴静,坐姿极佳,头也没畏缩,听到使臣之言才缓缓起身,朝太宣帝与柳墨梅行礼。
太宣帝自然应允。
玉像被放置殿中,季凝立于它旁。她这才发现季凝的衣裙和普通宫装不同,裙角偏轻薄,还有些缥缈之意。
楚人善舞,又喜乐,便为此编造了不少舞曲,但最出名的还是祈祷之舞,带着些许神话色彩。
季凝在起舞时神态就变了,眼神专注,只有面前玉像,舞步翩翩,那裙角飞扬着好像真的要升天般。
从前的宫宴也有过楚舞,意在神韵,胜在神圣,比起宫廷之舞略显清淡,周意映不甚在意。
随着音乐鼓声越来越快,季凝旋转得也越来越快,双臂像鸟儿一般挥舞,直到最后精疲力尽,才将双手交叉搭于肩头,跪于玉像前,头颅低得有些过分。
好像在神眼里,凡人渺小如尘埃。
一舞毕。
众人惊叹。
一道掌声在季凝起身时响起,是羌国的十八皇子,他身边的九公主没拦住,“昔年楚女水上一舞,身姿动人,感动上苍,求得一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话一出,没人敢应。
因为这故事的楚女为求一雨,用尽生命最后一舞,投江而亡,献祭龙神,才得此一雨。羌国皇子此言,是把太宣帝比为龙神,还是把楚国大公主当作楚女?
无论哪个,都不是什么好话。
季凝脸色未变,身姿挺直,得体地行上一礼。
原本和谐的气氛变得凝固,太宣帝笑意不达眼底,显然也听过这个故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酒杯落桌都显得刺耳
周意映看向柳凛风,没动,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让她不禁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