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愣了下,又嗤笑道:“是与不是,如今心中难安的都是叶宛妙,你没见卫融为她要死要活的模样嘛?”
卫析不置可否,淡漠着抿了口茶水道:“我这三弟样样都好,偏生栽在了一女人身上,也不怨他走到了这步,父亲不喜,母亲难帮,看似样样都有,实则空无一物。”
“待到我承了侯位,会做好兄长的职责,在侯府内给他留个院子安度余生的。”说着,他面上露出一道轻蔑笑意,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孟氏皱眉道:“你不在这歇?”
卫析道:“明日要入宫叩见圣上,连着奔波一年,今夜自然得好生准备。”
孟氏得了解释,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有眸光稍冷了些。
……
房门口冬风瑟瑟,温良玉浑身冰凉,根本挪动不了分毫,也不知是心冷还是风寒。
她和卫融是有过一孩子的,那时她年纪尚小,身旁也没有经验的老人,有孕后根本不知,只觉日日昏沉,没有胃口。
恰巧孟氏邀府中上下到京郊国寺祈福,她没什么戒备地跟着去了。
国寺前山路连绵,她刚走几步便脸色惨白,身上无力,冷汗淋淋,与她一道走在最后的李氏察觉了,还主动过来搀扶着她上了庙,她心中感激,到国寺后也与李氏住在相邻的厢房里。
厢房里香料浓,没待半刻钟她便闻得头晕目眩,想要出去透气。
佛性慈悲,金像前常住狸猫,她闲逛着进了大殿,几只藏在供台下的狸猫便猛地扑到她跟前,狠狠摔了一跤,身下也见了红。
此番意外根本寻不到错处,山路崎岖是她硬要坚持,香料里掺的红花和薄荷草只是偶然,而佛像前的狸猫更是日日都有,并非那日特供。
因着小产,卫融将官场受挫的怒意也一道撒在她身上,住到了书房。
她也心中阴郁,府内事务管得力不从心,缠绵病榻,叶宛妙得以进府帮她。
后来她终于回过了神,不信这样巧合的事被她摊上,暗中查过很多次,可只是,无疾而终。
而李芝兰,老实稳重,沉默内敛,多年来被府中下人苛待,始终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
温良玉从没过怀疑过她。
可今时今日,她这才明白,这孩子因何而夭折,又是碍了谁的路。
孟氏和卫析相互勾结,引诱李芝兰做了一柄最默默无闻的刀,藏于暗处,无人怀疑,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致命一击。
温良玉如行尸走肉般回了望舒楼,屋内未燃一烛,她孤身坐在榻上,窗外雪伴着幽光,飘飘落地。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无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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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空中正飘荡着细小白嫩的雪瓣,盖住了延伸向外的乌黑屋檐,院中的枝丫未生一物,空坠着满身积雪。
温良玉方才走到望舒楼门前,便见着了一夜未归的谬尔,他双眼惺忪,仍穿着昨日那身皱巴巴的道士服,正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晃回院子。
两人正巧遇上,温良玉脚步一顿,皱着眉扫他一圈道:“你昨夜去哪了?”
谬尔捂着唇,又满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昨夜遇上了只小妖,为抓它在城中绕了一圈。”
“小妖?”她有些疑惑:“什么小妖能让你如此费神?”
谬尔脸色有些难看,摇摇头道:“不知,这小妖兴许是在凡人堆里待久了,我闻不到它身上的妖力,每一次刚一碰上便挤到人堆里,根本抓不住。”
她“哦”了身,越过他刚想走。
忽地,手腕被他拽住。
“你的妖丹恢复得如何?”谬尔的声音阴恻恻的,嘴角还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两只狭长的狐狸眼微勾,直盯着她。
温良玉的身子蓦地一僵,极缓慢地扭过脑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道:“不、不大好。”
她讨好道:“再等等,等到我的妖丹恢复好了,妖力更充沛了,你再将妖丹拿回去。”
谬尔盯了她一会,从鼻尖轻蔑地哼了声,施施然收回手道:“那就再等等吧,不过——”他微眯起眼,冷声道:“这几日好好修炼,莫要因旁的事耽了时日。”
正准备去东宫探望裴持的温良玉满脸心虚,眨眨眼,尽量自然地“嗯”了声,“自然自然,修炼是最最要紧的大事。”
谬尔这才满意地放过了她。
两人说话的间隙,花念在远处悄悄看着,一旁还有个小丫鬟站在她身侧,皱着眉紧盯着眼前这幕。
虽隔得远,听不清他们两人在说何,可光是凭亲昵的动作,便能断定两人关系匪浅。
花念垂着长睫,一副低眉顺眼的老实模样:“姐姐这回能相信我没诓叶夫人了吗?”
丫鬟狐疑地看她一眼:“谬尔道士是喻晖门下的,怎会和一妇人纠缠不清?”
花念叹了声:“这温娘子生得花容月貌,谁见了不动心,如今三公子还对她念念不忘呢,更何况一在荒山苦修多年的道士?”
丫鬟默了会,想着三公子为温娘子要死要活,闹得芙蓉院不得安宁的模样,倒也没法反驳。
花念眸光闪烁着瞥她一眼,又道:“我已将所有事情全告诉叶夫人了,这温娘子往后恐怕容不下我了,只求着叶夫人能如约将我那爹娘安然无恙放出来,让我们一家得以团圆,我定远远离了京城,再也不回来。”
丫鬟扬起下巴道:“只要你能安生为夫人做事,到时不仅会让你一家子安全离开京城,还会有重金酬谢。”
花念低低地嗯了声,胆怯地抬眸看她道:“还望姐姐将今日所见如实告诉夫人,尤其是花念的忠心。”
丫鬟扭头走了,一路从望舒楼回了芙蓉院。
这两日卫融闹得芙蓉院不得安宁。
前夜他刚被绑回去,以为卫侯要处置温良玉,竟扯了绳子挂在房梁上要随她一块去,好不容易将人救下了。
大夫刚落完针让他睁了眼,又开始闹着要和叶宛妙和离。
叶宛妙烦得头疼,悄悄让人燃了掺着蒙汗药的安神香,才让他安分下来。
可卫融总有醒的时候,稍微精神点便在屋子里扯着嗓子喊,见没人搭理又开始摔摔打打,似是要将这些年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
最后叶宛妙恼得烦了,到卫侯面前哭了一通,气得卫侯亲自搬出家法打了他十板子才消停下来。
此刻的芙蓉院听不见一丝声响,来往下人们噤若寒蝉,垂着脑袋匆匆走过,生怕惊了屋内烦扰的夫人,也被罚了板子。
丫鬟低着腰,一路进了屋,将方才的情形细声禀告给叶宛妙。
叶宛妙神色淡淡,抬手将娇艳腊梅放于瓶中,听完她的话只嗤笑一声:“温良玉还没傻到这时候和外男纠缠不清。”
汤嬷嬷递上一枝艳红腊梅,笑着道:“夫人管他们清白不清白的?只要三公子信了,府中上下信了,这温良玉就再没了嫁入侯府的可能,那道士又是喻晖门下的,若传出去什么流言,侯爷肯定会主动将她赶出府去。”
叶宛妙插花的动作停住,看她一眼道:“听嬷嬷这话,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汤嬷嬷道:“老奴愚钝,只是担忧夫人在府中的处境。这温良玉过往便和皇后关系亲近,昨日宫中又赐下那么多珍宝,等到了年关她入宫见过圣上和娘娘,想再除掉她就难了。”
“照老奴看,不妨直接让她在宫里落了脸,再也抬不起头来,才能永绝后患。”
“那道士住在望舒楼旁,近水楼台的,背地不知有什么龌龊呢,若年宴那日,再被圣上和娘娘亲眼瞧见些遭污之事……”
汤嬷嬷点到为止地停了嘴。
叶宛妙垂着眸,一言不发,此真像汤嬷嬷所说,让温良玉和一道士苟合被圣上瞧见,陷此泥沼,只怕此生难出。
可只要成事,往后温良玉便再无可能进侯府大门。
怔愣间,指尖被花枝刮出了血珠,殷红一滴,和她生团哥血崩时一样的鲜艳,一时间竟恍了神。
良久后,她定过神,将染着殷红的腊梅枝插在瓷瓶中,开口道:“七皇子自幼体弱,月初又染了风寒,皇后一直想寻高人为七皇子祈福。”
“如今喻晖门下弟子留居府中,若能在年宴时入宫为七皇子祈福,也算侯府为七皇子尽了一份心。”
她转眸望向汤嬷嬷,轻声道:“待会去递帖子入宫,我要亲自将此事告诉皇后。”
汤嬷嬷忙不迭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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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七皇子出生后,皇后一改往日不闻世事的淡然性子,开始用尽心思地为他铺路,可太子已在朝中多年,根基深厚,哪是随便就能扳倒的?
皇后只能拉着侯府一道入伙,卫侯老谋深算,看得比谁都清楚,既不愿得罪当朝皇后,又生怕拉侯府下水,便常主动请缨出京办差。
这些年只有侯夫人为了家中儿女,常常出入宫廷。
前有卫融入狱被放,今又有皇后下令让卫府入宫参宴,使得很多人猜测纷纷,以为侯府真要和东宫对峙了。
消息传入东宫时,温良玉恰巧也在。
张瑞站在一旁,禀告着皇后特意下令让谬尔入宫为七皇子祈福。
她一愣,手中药碗都差点没拿紧,几滴乌黑药汁滴到了裴持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