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并不远。
非倾离站在翻腾的黄沙附近，将面具再次戴好。发饰早先就被她扔了，没了固定的包包头已经在跑动中散开，随风将女孩的脸半隐在其中。
非倾离低头看着手上的匕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罢了，它连人血都沾过，还能怕这个？虽然那个人连牲畜都不如…
她甩了甩头，将脑海中前几日梦中的场景全部甩了出去。
她活下来了，那场大火已经将她的过去吞噬。
妖卿说得对，她何必固步自封？
可她还是怕。
但她不能怕。
许澜华放开了对那条沙虫的禁锢，远远的站着。
沙虫没了禁锢，猛然向非倾离冲来。
非倾离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扑面而来的沙子迷了眼，又一次被沙子扑了满怀。
小孩子哪里会打架，全都是靠本能反应，甚至连一些基础都还是在刚刚接触的阶段。
没有遮蔽物，又是沙虫的“主场”，她也没有正经的打斗经验，完全属于被动的一方。
匕首，只适合贴身的出其不意。
她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武器。
非倾离又一次被沙虫甩尾带起的风扑倒，忽然想起师父有次问她的问题。
是去岁，师兄们开始拿着等比复刻的适合这个年龄段的长剑大刀。
她们几个女孩子还不到年纪，还在胡乱学着基本功。
“小七，为什么一开始你就要练匕首？太容易伤到自己了。”
游云看着她手上的木制匕首，揉着她的发顶。
她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哦，她说，“适近身。”
“可是啊，小七，你不可能次次遇到那种可近身暗杀的敌人。你再大些，我就教你舞刀弄枪，但是现在，你要想想你其他的趁手武器。”
“小弩？”
这是她的另一件本命武器，可作长弓，可为□□，是随着她一同被送进影门的，存于她的坠子中。
“不试试？”
游云笑得慈爱，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一边给她梳发，一边给她随口讲着要领。
她应该都没忘，她应该还记着。
又一次被沙虫扬起的风扑倒。
匕首插入沙中，她借力站起来，还没站稳，便又感到一阵风携着沙打过来。沙虫跃起再次向她扑来，她握紧刀柄，就地翻滚几圈，待风沙退去，她的头发也已凌乱得不成样子。
沙虫也不算厉害，只是占据了地理优势，能借沙遁地，让人无处可寻。
寒光在她手上闪了几下便消失了。
在沙虫尚未折回时，“哒——”的一声，她已在小弩上搭好了箭。
小弩其实并不小，至少对于她来说，但确实是比常规的弩要小上几分。
箭矢上抹有剧毒，一旦入了皮肉，必是蚀肉烧骨，疼痛难忍。
非倾离对着沙虫的位置，放出一箭，短箭划破大漠干燥的空气，穿进了皮肉，也仅是穿进。
沙虫无目，一个口器便已遮去一头，又在沙中来去，体表自是不易穿透。
一只箭矢上带的毒自是不太够。非倾离又连续搭上几支箭，分散射出。
沙虫被激怒，扭了扭身子钻进沙中，朝着她袭来。
非倾离看着不断拢起且快速移动的沙堆，急忙躲开的同时又搭上了箭，可沙子的缓冲比空气大的多，箭羽未没入黄沙，似乎也未伤到它半分。
她只得先行躲避，怎奈人小腿短，还没跑两步就被追了上来。
沙虫张大口器，发出一声呜鸣，听得人心生躁意，头脑充血，脑涨欲裂。
非倾离捂着耳朵趴倒在地上，直到呜鸣声止，她才甩了甩头发从沙子里探出头。
她咬着牙，从箭袋里摸出最后一只短箭架在小弩上，转过身对着沙虫的口器射出，然后就地翻滚，起身后一手将面具拉至发顶，免得发丝蔽目，一手又拿出了那个足有她小臂长的匕首，等待时机。
箭矢从沙虫最软的部位进入，毒素立马泄出侵蚀了沙虫体内，疼得它不停钻入沙中搅动，亦或跃出沙层激起阵阵沙尘。
非倾离手握匕首，单膝跪地。
匕首几番入沙，却未见丝毫磨痕，若不见光，通体暗色，锋刃皆敛，但若见光，刀光凌厉，寒气逼人。
非倾离缓了几息，缓缓站起身，迎着风沙，凭借着脑海中师尊随口提及教导过的身法掠了过去。
匕首划过手心，月色的刀面与妖冶的血色相映，匕首见了血，那番寒光凌厉便再也掩不住了。
染了血的匕首挟着风径直刺向沙虫。
沙虫正被那皮下炙烈的痛感折磨，满口的触手胡乱舞着，想要将那只短箭吐出来。利牙张张合合，却没什么用。
沙虫未能避过这一刺，而非倾离也借了年幼体轻的优势灵敏躲开它的攻势。
短刃锋利，沿着刺入的一点狠狠地划开一道，血色混染，经匕首一甩，没入黄沙。
毒素在沙虫体内蔓延，非倾离凝了凝神，又借势补了几刀。
匕首上淬有剧毒，内外兼攻。她依着身法，后退了十多步，堪堪躲开了它发疯般的攻势。
只待毒发。
几番躲避后，沙虫终于不堪重负倒地不起。
暗红的血和黄沙相容，难以辨别。
非倾离看着它倒地后，轻轻吐出压在胸口上的那口气。
她已顾不上打斗中沾染上的血迹沙尘，转身缓缓走向许澜华。
匕首尚未收起，刀尖朝下，血槽中的血缓缓滴落，一步一点一花…
她抬头看着许澜华，许澜华也远远地看着她。她眼中带光，是冲破了过去的阴霾；他眼中晦涩，似是透过如今看到了她的未来…
未来可期，未来不可期…
世事难料啊…
“妖卿姐姐。”她抬起头，轻轻地唤了一声。
她主动的开口，与刚见面时不同。
“你…很棒。”许澜华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暗哑。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未躲开，只站定看着他。
许澜华站起身来，闭了闭眸，再开口时，又成那个风流公子。
“小面瘫，记住现在的感觉，你是为此而生的——你的姓氏，代表着你的责任，你的名，代表着的是你的未来…”
可终究可悲啊，连姓名都不是期盼，只是责任。
她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就跟自己一样，本就不属于这里，但也无法离开…不对，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走不了，她是未到时间。
双生降世，只是为了完成那无法脱卸的责任。
她与她的双生妹妹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她们小姐妹的竹马又怎么能破局？
明日还要去看看那个小姑娘。
许澜华收敛了心思，低头看她。
许澜华随手递过去一方帕子，“自己擦擦，看看都脏成什么样了。你那匕首上淬了毒吧？赶紧止血。对了，匕首叫什么啊？还有你那个小弩，也挺精巧的。”
“冰域。”非倾离接过帕子缠在手上，低声应了一句。
短剑名冰域，小弩名破冰。
照水冰为鉴，扫雪玉为尘。
前者为天性，后者是期盼。
虽然有些中二。
许澜华并不急着让她处理伤口，虽然那血已经有些发黑。
这是幻境，出了幻境她的所有伤都会好的，她只会觉得这是一场梦——但愿非倾离没有真的把这当作一场梦。
“嗯，挺好，等你大些，就能用得更好了。”他说完，便低声笑了，“小丫头啊，好好走自己的路，别仿了我的路，记住了没？”他弯腰捏着非倾离的脸，“回去吧，你我，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
待非倾离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幻境。
她看着面前的满天黄沙，若不是脸上的触感还隐隐存留，右手手心隐隐作痛，她会怀疑刚刚经历的是一场极其真是的梦。
但理智告诉她，那是真实的。
她见到了妖卿，得了他的指导，还作了约定。
有缘再见，妖卿姐姐。
她收了思绪，刚向前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妹妹！”
是赵源，现在幻境中，除了她以外的唯一一个人。
赵源从沙丘上一步深一步浅坑坑洼洼地奔向非倾离，带着如释重负的笑，举着他们先前发现的沙虫宝贝中的一样东西。
是一枚玉牌。
影门内门弟子的玉排，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赵源跑向她，还没站定，连气都没喘匀，还未向非倾离炫耀自己刚得的宝贝，怀中便落下一样被非倾离丢来的东西——四四方方的，硬硬的，带着纹路的…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妹妹？”
“恭喜你，赵源。”
非倾离仰头看着他，声音很轻，被风吹散。
她知道赵源能留在影门了，也知道赵源不会拒绝她给的机会。
赵源也想明白非倾离扔给他的是什么了——与欧阳暮云无异的那个东西。
他咧嘴笑了，比刚才的笑还要灿烂上几分：“来日方长，日后还请师姐多多指教。”
赵源很是上道。
话音刚落，四周扭曲变换，他们二人身居看台，互行同门礼仪。
虽然从始至终，赵源对非倾离一口一个妹妹的喊，但最后，却是认认真真地称了一句“师姐”。
他师从大长老元平，不为寄名弟子，却也不长住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