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里面,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裴止面前的小几上一摞高高的奏折,显然一路都不会无聊了。
兰雪茵就命苦多了。
和这位大老板坐在一起,就算御驾已经是顶舒服的了,也晃得她浑身像散架。
她不仅苦中作乐地想,这几年当“主子”当的还是娇嫩多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了。
正当她被颠得昏昏欲睡,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猛地袭来,兰雪茵几乎瞬间清醒过来。
开玩笑,毕竟和这个王朝最有权势的人待在一起,她心再大也有限。
抬头,裴止果然默默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陛下?”兰雪茵谨慎询问。
裴止眼珠轻轻转动,一副才回神的模样。
“咳咳,坐得不舒服便躺下。”
说着,眼睛回到奏折上,一副刚刚是兰雪茵的错觉。
兰雪茵“哦”了一声,很听话地放松了后背,不过并没有真的躺下去,开玩笑,职场这么多年,听话听几分,她还能弄错?
但没想到,裴止又搭话道:“那只狗呢?”
兰雪茵没想到他会问起大黄,想了想才回道:“大黄体型太大了点,婢妾的院子又小,怕惊扰到其他姐妹们,还是不带它了。”
听闻此言,裴止也没说什么。
兰雪茵见他没有再问话的意思,强撑了会儿,还是在颠簸中靠在车厢壁上睡了过去。
等再恢复意识,车架竟停了。
裴止已不在车内,兰雪茵稍稍整理仪容,赶紧唤顺德和紫鸢的名字。
两人一前一后过来,顺德将她扶下车架,这才看清,原来已经回到西华门。
禁卫几乎散尽,只有一顶小轿停在路边,还有些面生的宫女和太监。
顺德一见兰雪茵的表情,立刻凑上前,在她耳边回道:“咱们一刻钟前到的宫门,陛下见您睡得香,不让奴才们叫您,还说——”
意识到后面才是重点,兰雪茵立刻竖起耳朵,“还说什么?”
“还说,您已经晋了份位,再住在瑶雪宫便不合适,已经赐下新的宫室,咱们这就过去。”
兰雪茵眼睛瞪大:“我什么时候晋了份位,我怎么不知道?”
顺德悄声道:“是奴才干爹将奴才拉到一旁,小声说的,您的份位三年前就该升了,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兰雪茵却没什么喜色,甚至称得上忧心忡忡,“她一进宫,小小年纪便被封嫔,再升——难道是?”
“主子别琢磨了,是妃,兰妃。”
虽没有单独赐封号,但确实是妃位。
兰雪茵差点以手扶额,皇帝亲自去接,还一回来就给了妃位,是嫌她命太长了吗?
她又开始怀念在行宫的日子了。
眼神轻扫,忽觉不对。
顺德一旁的紫鸢瞧着怎么不大对劲?按说这样的“喜事”,这丫头不可能这么淡定啊?
兰雪茵还在想这三年的冷板凳,是不是终于让紫鸢稳重了,就听那丫头抱怨开了。
“主子,您知道陛下赐咱们住的哪里么?”
不等兰雪茵回答,紫鸢嗓门提高,自己已经说了出来,“是秋梧宫!”
不仅如此,此次平叛,裴止大封功臣,还纳了一位女子,一进宫,就赐了封号”柔“,还赐住秋铭宫。
这两座宫殿别看只查了一个字,那地位可差得远了。
这是明晃晃告诉众人,后宫要出宠妃!
如此一来,兰雪茵回宫的事简直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一点波澜都没掀起。
相比紫鸢的愤愤不平,兰雪茵高兴得差点笑出来。
吓死她了,以为凭父兄立下的战功,她又要当活靶子了,现在可好,别说秋梧宫离皇帝的勤政殿最远,最靠近冷宫,就是冷宫里面,她都住得高兴。
更何况,离舒妃也近。
一行数人,只有兰雪茵是打心底高兴,低调入住秋梧宫。
方走到宫门前,紫鸢的抱怨忍不住再次传来,“这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子?打量我们主子好欺负不是?快把修缮司的人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为何如此怠慢?”
兰雪茵刚要掀帘子将人劝下,就听顺德已经赶来安抚。
“姐姐息怒,这我倒是知道几分,原是陛下定的急,修缮司的人还没来得及张罗,等咱们住下,让主子自己画了图,一并按照自个儿的心意弄了,岂不是更好?”
兰雪茵在轿中听得频频点头,顺德这话,的确合她心意。
这和瑶雪宫不一样,这可是她一个人的底盘,就算比不上南屏山的行宫那处,也得住得舒服才行。
这种小事上,兰雪茵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紫鸢最是知道她的心思,这便被说服,只是心里到底憋了气,等轿子落下,不等吩咐,人已经冲出门外,将新拨来的宫女太监们指挥得团团转。
兰雪茵扶着顺德的手,二人相视一笑,俱都不去管她,这气儿总得发个地方,不然气坏了就不值当了不是。
正准备好好去看看她的“新居”,一道嗓音蓦然传来。
“主子!”
兰雪茵笑容顿住,急忙往门外走去,下一刻,熟悉的身影将她搂入怀中,回过神后,又仓促放手。
“老奴、老奴失礼了,实在是见了主子——太过开心。”
说话间,声音带上哽咽。
兰雪茵眼眶酸涩,一把扶住白嬷嬷委顿下去的身子,“嬷嬷,茵儿也想你,快起来。”
不论多么持重,毕竟是自己奶大的孩子,这还是白嬷嬷第一次和兰雪茵分开这么久。
兰雪茵也不急着去看新住处,而是携了白嬷嬷落座,仔仔细细问起这三年的情形来。
“自从主子去往行宫,老奴便不大爱出门,舒妃是个念旧情的,特意将老奴接到她身边,只是——她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起来。”
兰雪茵听得心中一酸,忙忙追问,才知慧妃虽倒了,但舒妃的身子却再不能恢复,这三年竟是一日瞧着不如一日。
宫里如今还是萧妃代管,她虽被降了分位,到底还是管熟了的,陛下这几年几乎不在宫里,也寻不出第二个人能做此事。
说到这里,白嬷嬷忽然拉住她的手,严重流露出无法遮掩的担忧,“您这次回来,老奴……几日不曾合眼。”
兰雪茵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再遭毒手,想到不久前的冷落情形,正要安慰几句,不想,白嬷嬷却忽然提起新进宫的柔妃。
“这话老奴本不该说,可——实在担心小姐。”
兰雪茵声音一柔,“嬷嬷跟了我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您尽管说就是。”
“那柔妃,听说极得陛下宠爱,她的父亲不是旁人,正是左相林玮博,兄长也在此次的平叛中立下大功,一家子权势极盛,您可千万要小心。”
此时,兰雪茵还没意识到白嬷嬷的担忧,相反,她以为陛下的表现足以说明,自己就是个半只脚踏进冷宫的人,稍微有点脑子的,估计都不会将她放在心上。
只是因着慧妃那档子事,心中还有阴影,遂答应警醒些,却不能更多了。
白嬷嬷暗自忧心,却不愿叫小主子不得安生,只打起十二分精神,立誓绝不会让慧妃等事再有第二遍。
说完这些,兰雪茵迫不及待拉起白嬷嬷,道:“好在因祸得福,咱们终于有自己的院子了,嬷嬷陪我去瞧瞧?看看再要些什么才是正经。”
兰雪茵想得很好,安顿下来,先去舒妃那走一趟,不枉对方赤城相待一场。
哪知,一向深居简出的舒妃竟连片刻也等不得,兰雪茵和白嬷嬷几个才看过正殿配殿,还没去院子里呢,她就来了。
兰雪茵:“快快有请,对了,让紫鸢去行李箱中,将那个檀木盒子取来给我。”
边吩咐,边往前厅走,看了眼裙子,好歹不算风尘仆仆,料想舒妃姐姐也不会怪她失礼的。
果然,二人一见,眼眶俱是通红。
兰雪茵见她快要三月,还穿着冬日的大氅,身形消瘦,脸颊毫无血色,心下便是一痛,知嬷嬷说得丝毫不夸张。
“姐姐!”再多话,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舒妃喃喃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心疼她如即将凋谢的花朵,生命力眼见的弱下去。
她心疼她死里逃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渡过这一劫。
好在,还有重逢的这一日。
“主子,快别站着,和舒主子坐下说话。”白嬷嬷并不避嫌,同兰雪茵一道,亲昵地扶着杜雪琪入暖阁。
屋里只剩下白嬷嬷和墨黛,顺德领着其他人一起退下。
眼泪还是没忍住,簌簌滑落。
“姐姐怎的如此不珍惜自己——”“妹妹在行宫过得可好——”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噗嗤笑开,一时又哭又笑,惹得白嬷嬷和墨黛也落了几滴泪,还是紫鸢咋咋呼呼掀起帘络,方才止住。
白嬷嬷假借训斥,引她们转开注意力。
“你这丫头,怎么三年了毫无长进?如此失礼,还不过来斟一盏茶,给你舒主子赔罪?”
紫鸢调皮地吐吐舌头,动作方才放轻,“这不是主子惦记着给舒主子的礼物,奴婢也着急么?”
说完朝舒妃看去,竟也是狠狠一怔。
如此一来,又无法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