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愈发模糊,陷入黑暗,宁聿在古宅的房间缓缓睁开眼睛。注视上方阳光普照的屋梁,终于确认这不再是梦境。
这一晚信息量大得惊人。
他揉按太阳穴,缓了会儿才起身穿衣裳。
出门看见横在堂屋的棺材,宁聿顿了下,上前手轻轻搭在棺材顶,四周挂满的祈福绳结在阳光里随风轻晃。
“怎么样?”
凌亚芸拉着灵婆急匆匆进门。
宁聿转眸望向他们,神色严肃:“凌董,您知道凌序小时候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这里的?”
没想到他开口是这件事,凌亚芸神色异常,显然清楚事情的真相。
宁聿有些生气:“那么小的孩子,那是杀人。”
凌亚芸无力叹了口气:“当初警察调查过,确认他们那晚为了躲避监控专走小路,遇上泥石流,已经埋在群山之间无法追责了。”
不过,这种死法也算恶有恶报。
宁聿抿唇:“当初那些领养家庭里死去的女婴,又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件事,凌亚芸脸色忽然极度难看,开始深呼吸,甚至需要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才能稳住身形。
宁聿拧眉,就在他心中质疑起山村、死婴以及凌亚芸之间的关系时,一旁的灵婆叹气,为其解答疑惑。
“我们这边重男轻女很严重,以前穷山恶水,法制无法时刻规范到位,家里生下女婴不想要,掐死埋掉是常有的事,没人会说什么。尤其是墩子埠村,恨不得一个女孩也不留,以至于如今婴灵盘踞十分棘手,同行里除了爱多管闲事的老道士,谁遇见了都绕道走。”
灵婆摇摇头道:“要不是因为她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女子,此次单纯只为儿子处理事情,这个活儿我也不愿意掺和。”
宁聿看向椅子上深呼吸的凌亚芸。
凌亚芸颔首确认了他心中所想,嘲讽地笑道:“一步一杀机,我至今也难以想象自己在那里是如何活下来,还能考上大学离开的。”
其中的困难与苦难可以想象。
宁聿为刚刚的猜疑而道歉:“对不起。”
凌亚芸摆手,逐渐平复心情:“说说我儿子的情况吧。你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昨晚他去找你了吧?”
宁聿点头:“就像之前一样入梦。”
灵婆询问:“与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态度上,内容上,任何方面的不同之处都算。”
态度还是那样,至于内容……
宁聿耳朵唰地红透:“是有点儿不一样。”
灵婆追问:“哪里不同?”
“内容。”
“以前的梦里都是什么?”
宁聿脑袋顶开始冒烟,舌头打结发不出声音。旁边的凌亚芸了然,委婉地帮他解释:“那个,凌序暗恋他十几年。”
灵婆顿了顿露出了然神色,揶揄笑了几声问:“那昨晚哪里不同?”
梦里那点儿事终于还是败露到人前,宁聿有些生无可恋:“昨晚都是一些过去真实经历的回溯。有一部分我知道,另一部分是他……”
“不对。”
他忽然反应过来:“应该说,全部都是属于凌序的经历。”
由于之前凌序的痴情表现与百条流氓愿望清单,宁聿一直认为,那些回顾的记忆都是他在提醒自己曾经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是“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梦中前半段记忆属于他。
后半段属于凌序。
现在重新思考,或许那些全部都是属于凌序的记忆碎片。
正因如此,他的存在才会在每个场景中都如此强烈而清晰,宁聿仅依靠直觉便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对方。
听完他的话,灵婆一拍大腿哎呦道:“不好!”
凌亚芸焦急:“怎么了?”
灵婆叹气:“他这是要消念,对鬼魂来说等同于自杀。”
听见这话,宁聿原地僵住。
他喉咙上下滚动,迟钝地问:“之前有位朋友请大师帮我看过,对方说只要我给予凌序回应,就能让他拥有更凝实的身体,不受任何限制地待在我身边。之前的相处也的确帮到他……”
“婆婆,只要我跟凌序待在一起,不断给予他回应,是不是就能阻止他?”宁聿期待地看向对方。
然而,结果令他失望。
灵婆摇摇头:“之前他是为了加深与你的羁绊,实现相对于你的绝对存在。这次,你不觉得更像在消解自己的存在与执念吗?”
人生的倒带,执念释怀。
当执念之鬼失去偏执,他的存在便也失去了理由。
宁聿脑中浮现梦境的最后一段。
孩童坐在石阶上听见青年未来相见的承诺,再次提出请求:“那这一次,你会陪我等到妈妈来接我吗?”
宁聿在梦中爽快答应。
青年陪着被抛弃的小孩在古宅前静坐。
暴雨倾盆,雷声轰鸣,不远处的泥土向山下坍塌。青年一直陪同被抛弃的小孩,在古宅前静坐。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迎来晴空。
一群村民自山下出现,经过一阵惊讶与讨论后,年迈的老村长上前将小凌序从地上抱起来。
记忆向前加速奔跑,宁聿应承诺跟随小凌序换了一个又一个新妈妈,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怨念深重的鬼婴。
终于在某次小孩被丢弃在村前坟堆顶的那个夜晚,手电筒闪烁靠近,年轻的凌亚芸出现,弯下腰用方言轻声问:“你是哪家的娃娃,这么晚怎么不回家坐在这里呀?”
妈妈等到了。
宁聿的视野蓦然黑暗,耳边传来男人释然般的轻笑。
……
原来那声笑是这个意思。
宁聿站在棺材旁,心中涌动出莫大的自责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