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编写完稿件到报刊杂志刊登，还有这么长的时间。这一段时间里，莫名的，又开始显得众人无所事事。

唯有杨戬。

他总是忙，也不是他想着要忙，而是身边的人和事儿吧，总是来缠着他。

“舅舅！”

沉香朝他喊了一声，见杨戬还有些恍惚，跑过来，满脸憋着气，指着身后。

王听雨今日穿了件套头的棉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上，露出的小臂上面伤痕错落。

杨戬眉头一拧，快步走过去。

“怎么弄的？”

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梅山集团的地下层，本来就是用来训练体魄的，王听雨、沉香和谢杜若三人在这里，除了谢杜若看起来算得上是手不能提的普通人类，另外俩怕不是早就过了几招。

“她作弊！”沉香见杨戬那表情，就知道这人铁定是开始心软了。

再说了，王听雨身上那些都是千年前的老伤，已经注定好不了的。

这么过了两招就开始重新裂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杨戬听了，觉得好笑：“她怎么作弊了？”

“我死不了，但是沉香会死，”王听雨先沉香开口，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带着不着调的笑意，“所以到后面就变成了我追他逃。”

沉香哪儿知道王听雨能疯到这个地步！

往日里，最多也就是听见梅山的人，嘴里提上个一两句。等到沉香真的见到王听雨了，女孩子正苍白着一张脸，在梅山集团里躺着，全凭包打听的药吊着命。

自然也不会觉得，面前这人能有多大的能耐。

哪怕是后来王听雨醒了，沉香对她的认识也不过是，“一直跟在舅舅身后的，面色苍白的女孩子”。

这帮子神仙们不老不死，命运不在三界六道轮回之中的王听雨也亦如此。

本来在面容上就没有觉得这人和自己年龄差有多大，自然也没有那种天然的对所谓“长辈”的敬畏感。

直到今日，两人在地下室碰了面，谢杜若见王听雨一人来，才好奇地问。

为何今日没在杨戬身边。

王听雨偏着脑袋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借口，才如实说了，反正杨戬一时半会儿杀不了她，那干脆先到处溜达一下。

消磨一下这看不见尽头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茬，谢杜若与沉香二人才知道了王听雨与杨戬的过往。

非要说，莫过于死不了的人在求死，活下来的人在救人。

杨戬听到这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问道：“那你俩怎么打起来了。”

“这事儿怪我，”谢杜若虽然口气里带着几分歉意，但是表情上怎么看都有一种拱火的味道在里面，“我就是寻思着，沉香与听雨都经历了千年，在我们这种人的眼中都算得上是‘神仙’了，也就想看看，神仙是否真的有强弱之分。”

讨论战力，算是人类经久不衰的一个乐趣。

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这两人就站上了中间的台子。

一开始沉香还想着要收着力——还是那句话，他心底里先入为主地以为王听雨只是因为被操控的命运，才活了这么久，真算上身手，也不一定能和他过上两招。

没想到就这么打了几个来回，沉香回过味儿来了。

王听雨的招式虽然没有章法，但是这人会观察啊，老姚老康出手的方法，孙悟空落地的动作，哪怕是孙悟空和杨戬训练李逸墨的时候，所谓的那些力道与角度，她都在观察。

带着生疏与别扭，却也能在沉香手下走上几招。

然而等到沉香的匕首沿着她的手臂划过时，情况变了。

王听雨像是想起了自己根本不会死一样，朝着沉香就追了过去。

沉香还怕伤了她，倒是到处收着力。

没想到这人知道沉香本意只是“友好切磋”，更是疯了一样东一触碰西一摸的，也不带上武器，甚至连指甲都不用上，就这么如同猫捉耗子一样的游戏。

沉香到后面也气性上来了，匕首没有收着力，结果就这么戳到了王听雨的手臂上。

半截匕首没入了王听雨的手臂之中，甚至有可能戳到了王听雨的骨头。

若是寻常人，早就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少年人当时心都凉了半截，没想到王听雨也就出了点血，匕首一拔，又嘻嘻哈哈地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这一下别说沉香被吓得够呛，连谢杜若也吓了一跳。

不再继续在旁边拱火观战，而是直接跑到了场地里。

谢杜若抓着王听雨的胳膊就看，没想到真就只有那么点血，流了就没了。

沉香刚刚戳到的坚硬的部分也不是王听雨的骨骼，而是护着骨骼的外层的零件。

这俩啥时候见过这阵仗，一时间连惊慌失措都忘了，一个赛一个地跟见了鬼似的，抓着王听雨就在探她的生命特征。

呼吸是有的，脉搏是有的，也就体温比寻常人更低了点。

王听雨又笑，问沉香还要不要继续。

沉香哪儿敢继续，也得亏这时候杨戬下楼来找，才让他找到机会脱离出去。

杨戬听完，只觉得脑袋疼。

小孩儿打打闹闹也就罢了，他本来都快忘了王听雨死不掉这茬，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又激了起来。

王听雨还是一脸的不甚在意，倒是杨戬似是陷入了沉思。

“你现在……”

你现在，还想死吗？

王听雨本来还看着沉香一脸乐呵呢，被杨戬这么一问，反倒是一脸的不解：“怎么了？”

杨戬摇头。

“不，没什么。”

既然王听雨自己没放在心上，杨戬也不太愿意重提这个话题。

但是这也算是提了个醒。

王听雨还在这里，还是死不掉。

天上那帮子人究竟在做什么，杨戬不知道。

“对了，二爷，我去天台上看了！”王听雨的眉眼又弯了起来。

带着杨戬心情也好了几分。

除了镇守灌江口的弟兄们还留在梅山附近，余下的人全都搬到东海市来了。

也多亏了谢家在套户口这件事上还有点影响力，谢杜若帮忙掩盖着，倒是让那一千多的草头神一大部分都有了东海市正式的户籍。

最后一批人来的时候，将灌江口的山茶花带来了。

王听雨不知道究竟是杨戬特意嘱咐的，还是老姚老郭那六兄弟里有特别心细的，反正等到她突发奇想重新上天台去吹风的时候。

她就看见了在花盆里栽着的，那株红色的山茶花。

杨戬微微低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株山茶长得很好。”

王听雨学着杨戬的笑容，点头。

那株山茶长得很好，所以，不要那么快就凋谢了。

“没想到，竟然还长着，”王听雨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我还以为，那株山茶离开了我，就活不了这么久。”

杨戬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也只说出了。

“你是我梅山的人，梅山……自然会护你周全。”

***

杨戬也只是溜达着，看着没人，才去的地下室，这下把这帮子人找到了，也就没必要继续留在下边。

沉香才是被吓到的那个，而谢杜若在旁边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沉香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就看见谢杜若那一脸的似笑非笑。

少年人打起百倍的精神，生怕谢杜若突然说点什么惊天的东西。

“没什么，”谢杜若自然是不承认的，“只是觉得，能当神仙太好了……已经受伤到这个地步了，都还能活着啊。”

沉香蹙眉：“当神仙哪有什么好的。”

世人都说神仙已然斩断了七情六欲，然而呢？

嘴上说着无欲无求，实际上为了那个封神榜的排位，以及在分完排位后能得到的功德香火，那帮子神仙们恨不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谢杜若倒是笑了：“这么看来这天界也莫过是座围城。”

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样子，便心生向往，而里面的人呢？却又觉得这什劳子神仙当不当都无所谓。

沉香挑眉，倒是没理解到谢杜若的情绪：“可不是，现在天界也上不去了。”

“嗯？”谢杜若没想到沉香竟然真的愿意和她聊聊天上的事情。少女十六岁，正是充满幻想与向往的美好年龄。

沉香呼出一口气：“据说——据说啊，之前封神大战，师叔一刀砍断了登仙阶，然而不知道后面怎么修好了，只是再往后，这登仙台又断了，如此往复，现在那登仙阶，脆弱得不行，也不能承载他人向上了。”

虽说天上地下□□穿梭靠着浑天仪就行，但是真正的想要成神的话，还是得正儿八经地过了登仙阶。

谢杜若又笑，笑得好看：“我倒是以为仙人们都有法术，这些设施建筑，倒是坚固不变。”

“哪有那种好事，”沉香还未说话，倒是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出来的杨戬，抱着手臂叹了口气，“末法时代，混元气愈发稀薄，这讲究修道成仙的，资源不够，再加上登仙阶确实脆弱——”

说着这话，杨戬看向了王听雨。

“身负金乌与玄鸟宿命的人去炸了一番，可不就是把登仙阶给弄得破破烂烂的了么。”

沉香和谢杜若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叫‘炸了一番’……”

两人屏息一瞬。

杨戬垂眼：“当然是以肉身点燃了整个天界的人。”

然后就是两个震惊的脸，望向了王听雨。

王听雨扬起个笑脸，无辜且天真地对着他们：“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