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计划不符。

昏迷前祁柒如此想到。

他的剧本可没有安排疼痛环节。

哪怕是体验“现实感”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在成为人的短暂的日子里，祁柒最不适应的，就是疼痛。

他本质上是一个懒惰，漠然，三分钟热度的性子，极端自我主义。无论是在游戏中，还是在现实中。

要他在泥泞中苟延残喘地活着，那不可能。

祁柒甚至不愿自己去搜集线索，宁愿被动地等待线索上门，哪怕被系统反复催了无数遍也不肯积极工作。

在一次次的试探中，明明知道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中隐藏秘密，夜半三更尾随进入房间的血色小人不同寻常，不时偶遇、自称研究员、实际身份成谜的白毛男更是可疑到了极点……祁柒却没有任何行动。

重重疑点包围下的日常，直到“杨教授”的登门拜访彻底撕开那层薄膜。

实验动物们面对“杨教授”与其他研究员截然相反的怪异举动，让人想忽视都困难。

简直就像是把线索亲自递到他身边。

和那些拿着游戏厂商下发的“攻略”，傻乎乎进入游戏中自以为靠自身本事取得胜利的玩家有什么区别？

又和曾经被灌输了指令、只会按照固定程序的npc的他有什么不同？

难以容忍。

祁柒偏偏不想按照对方的“计划”行事。

21克的数据人，20克的反骨。

话虽如此，任务进度不能不走，否则他将面临直面主脑追杀的风险。

林洛黎的出现可以说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这不妨碍他把林洛黎当成好用的工具人——用来刷任务进度。

她有野心，有能力，不择手段。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也把祁柒当做一个可利用的工具，并且积极地接近他。

送上门的机会不能不要。

只是没想到，林洛黎过于冒进，她的催眠手段也并非天衣无缝，使用次数太多还是被人发现了异样。

试图用精神管理中心里被囚禁的人转移研究所的视线，却不知道对方早就像是狡猾的鬣狗对她死咬不放，无论是多么具有吸引力的诱饵也不会迷惑他们。

终究是被研究所这群疯子盯上了。

祁柒只得紧盯林洛黎，当她完成揭露研究所黑幕的新闻后立刻拷走了u盘中的全部数据，让同样盯了她数日打算人赃并获的警卫队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他们审讯林洛黎的时候，祁柒让系统把新闻以林洛黎的联络方式迅速投递给各大媒体，唯独避开由四叶研究所背后资本掌控的新闻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唯一令祁柒感到意外的，是威廉姆斯博士的出现。

由于林洛黎的失误，和她关系颇为密切的祁柒被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祁柒原本的打算是趁着研究所机密被曝光、所内人员注意力集中在林洛黎而自顾不暇时逃离，顺便把实验动物打包带走……他就不信那个Y先生不会追出来。

然而与预想不同，他被带到了威廉姆斯博士的房间，博士对他格外关注，甚至一时兴起想要拿他做实验。

……那真的是实验吗？

祁柒似乎还记得，灰白杂乱的眉毛下、深深凹陷的眼窝中，那股穿透人心的恨意。

掺杂着不纯粹的个人情感。

绝不是实验，而是单纯的泄愤。

是的，这位博士对他抱有未知的恶意。

再往前翻找记忆，似乎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把林洛黎调过来的时候起，或许就已经……

但祁柒可以肯定自己和威廉姆斯博士没有任何交集，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不论如何，被威廉姆斯博士用刀子捅的确超乎他的预料。

有一点，促成这个结局的某一块重要的拼图碎片，尚且在他的预料之内。

雪源没有定位他的手段。

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血色小人，果然已经被对方回收走了。

那种仿佛来自无尽深渊的蚀骨之寒，被血腥与惨叫环绕的粘稠的恶意，哪怕没有实际出现，过分敏感的大脑也会自动调动五感去补充它感知到的恐惧。

它真的以为自己躲藏得很好？

还是说，其实它根本不在意是否被发现。

祁柒没有让系统知道。

这种感觉还是数据的他是没有的，然而现在却能有如此深刻的体会，也是变成人的一种体现吧。

当他逐渐适应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后，某一天，他忽然感受不到了。

那一天出现的雪源，包括他的一举一动，就显得格外突兀。

很难不让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收血色小人，不过对于祁柒而言，少了一个监视作用的跟屁虫，让他避免处于时刻紧绷着的环境下就足够了。

而且，他也不想在这场混乱结束后被雪源和他背后的什么带走，那么避开这种监视更有利于他单独行动。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拒绝了对方会对他伸出援手的机会。

祁柒对于自己还是过于自信，他本身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研究员，系统除去能提供一些扫描、分析的辅助以外，无法给予任何物理层面的帮助。

不过看情况，他还是赌对了。

就算没有监视他的手段，对方似乎也格外重视他这条小命。

就是、来得太晚了吧，疼死他了……

直到昏迷过去的刹那，祁柒仍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失误，把过错怪罪在雪源头上。

完全没有无理取闹的自知。

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完全是相熟之人、相互交付信任之人的相处方式。

……

“祂是唯一的、完美的生物！是神！”

“神怎么会钟情于区区人类！”

“这印记一定是假的！”

“哈，对吧，祂没有来救你，祂根本不在乎你！”

威廉姆斯博士把银亮的刀刃深深插入柔软的腹部，眼底尽是疯狂，鲜红温热的血液溅满全身，很快冰冷、发黑。

祁柒的身体在大量失血和重创下迅速失温，大脑为了屏蔽痛觉模糊了意识，根本听不清博士的自言自语。

直到封闭的实验室门被骤然推开。

一个身影惊慌失措地闯入，随手一挥把干瘦的小老头重重甩在墙上，双手颤抖着将祁柒抱在怀里。

推开的门缝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

染血的刀子随意摔在地上。

白发的男人当机立断，用犬齿狠狠咬破手腕，与常人颜色迥异的紫色血液喷涌而出，落在血肉模糊的腹部。

下一秒，奇迹发生，无数小肉芽从伤口断面生长出来，宛如鲜活的触须，蠕动着连为一体。

散落在外的血液和内脏碎片被这些肉芽吸收，血管、肌肉、皮肤层层回复，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组织。

光洁的皮肤与破碎的衣物形成鲜明对比，谁也猜不出这具身体曾经遭受过致命的危机。

望着这神奇的、超自然的一幕，威廉姆斯博士却没有为其欢呼，双目愤怒地喷火。

“珍贵的……咳咳，血液！怎么能如此糟蹋……咳咳！”

“Y先生……明明是你……”

白发男人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终于分出一丝注意在苟延残喘的威廉姆斯博士身上。

【主线任务：寻找Y先生】

【当前探索进度：100%】

【任务奖励：10000积分】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等等等等，宿主你怎么变得这么惨还昏过去了？！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给你增加一条支线任务吧，不要太高兴哟~】

【支线任务：投喂实验体（已完成）】

【任务奖励：100积分（单次）】

【与其说是完成任务，倒不如说实验体已经不复存在了吧！看看宿主你都做了什么，还有亲手摔饭碗的吗？】

【支线任务：怀抱春天】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们又将何去何从……总之请宿主自行探索】

【当前探索进度：0】

【任务难度：低（洒洒水啦~）】

【任务奖励：？？？】

【异变程度：5%】

这些在脑子里叮叮咚咚闪过的任务提示音，系统终于有权利把它们静音了。

感知到宿主得救的它松了一口气，虽然扫描出来的数据显示宿主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异变，但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它安安分分地缩在宿主的脑子里静待结局。

得到了雪源注视的博士，并没有迎来“神”的眷顾。

他蠕动着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雪源已经懒得知道了。

他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望过来，漆黑的眼球中蕴藏着毁灭与暴虐。

他就要死了。

方才毫不留情的撞击已经让这位年老体弱的研究员踏入生命的倒计时。

但是被动了珍贵财宝的恶龙不会轻易放过眼前的敌人。

必定要将他锤成肉泥，让他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方能消解怒火。

命运的女神也不禁遮住眼眸。

黑衣死神的骷髅面具在微笑。

威廉姆斯博士艰难地催动着嗓子，眼神涣散，凝视着不知名的人影倾吐出他最后的话语。

不是求饶。

不是诅咒。

宛如难以宣之于口的爱意。

只敢在弥留之际小心翼翼溢出那么一丝。

“sorry……my son……”

已然无人回应。

……

“前日，暴风公司旗下的四叶研究所被曝出研究丑闻……引发社会的强烈反响。”

“相关人员已被逮捕，所有遭受实验迫害的……”

“其中牵涉案件众多，包括以林某某为首的商业间谍案、杨某某的研究器材走私案，有待警方进一步深入调查……”

“四叶研究所被金雪集团收购，集团负责人雪源先生表示，将会配合有关部门的调查，整合现有资源对研究所进行全方位改造，并邀请广大社会民众监督……”

“……有关此次事件，我们将继续跟踪报道。”

电视里，女主持人严肃的声音一转，继续播报接下来的新闻内容。

“咔嚓。”

清脆的苹果香在空气中蔓延。

窗外微风拂过，带来一丝湿润的青草气息，小鸟落在枝头鸣叫。

细碎的阳光落在洁白的被褥上面，祁柒似有所感，头微微偏向窗外。

【系统，天晴了吗？】

【是的。】

祁柒又咬了一口苹果，再次打开系统界面，指着那明显的字眼。

【系统，我完成任务了是吧。】

【是的。】

“咔嚓。”

祁柒双目无神。

【那我怎么还在这个世界？】

【……】系统无言以对。

祁柒举起苹果，贴到眼前，却不小心戳到了鼻子，糊了一脸清甜的苹果汁液。

【还有，我以前顶多是高度近视，不是真瞎。】

【……确切来说，是弱视，宿主。】

弱视，尚且能够感知到光的程度。

但是仅限于此。

祁柒抚摸着光滑的腹部，曾经被锋利的刀刃深深插入、翻转的痛觉似乎依旧残留。

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没想到睁开双眼，还是熟悉的天花板……不，其实什么都没有。

一片黑暗，却是温暖的黑色，让人联想起午睡是阳光洒在眼皮的温柔感。

是电视里播报出的熟悉的名字和事件唤起他的记忆。

大片的乌云渐渐聚集，鸟儿扑棱棱飞走了。

失去光线的面容，苍白如同冰冷僵硬的石膏。

【如果我当时死了，是不是就能脱离世界？】祁柒突发奇想。

【……不可以，你真的会死。】

【哦，那算了。】

短暂的对话让他停下了规律性啃苹果的动作。

“吃腻了吗？”

新闻中侃侃而谈的白发男人正坐在他的床边，语意暧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