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迎风雨。山一程,雨一程,兽道腾蛇那畔行。
相较于李连生的紧赶慢赶,竹林深处小茅屋里倒是一片悠游自在。
完全现出兽态的许安平斜倚在竹榻上。嗅着鼻观香,玩弄着手中细叶,好生自在。
身后瞎了一只眼的小孩子站在床榻上,他身后。使尽全身力气下压、敲打、揉捏。
水南天全身上下伤口不下百处。绿箭被拔出,伤口被绿丝线缝合。然而时日尚短,还没有愈合。
许安平跟李连生学妖术。用金刚之躯硬刚李连生一尾巴。千钧之力难当,回来的时候是扶着腰摸着墙。
水南天乖巧,主动提出给他推拿按摩,助他恢复气血。
其实许安平是没有什么大事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不过徒儿一片苦心,他怎么忍心拒绝?
于是乎出现了水南天这个重伤病人给轻伤病人治疗的怪事。
下次要不要试试以水护体。叫她一尾巴打在棉花上。
许安平还想着如何轻巧卸力,破解李连生的蛮力。
丝毫没有发觉水南天已经偷看到了树叶上的字迹。师娘的字迹,他认得。
他悄悄攀上许安平肩膀,在人耳边轻声问,“师父,想念师娘了?”
被一下戳中心事的许安平一下子坐正。
“没有。”
太过迅速的回答,显得他更加欲盖弥彰。
九世了!九世的辜负。
他试图去恨,下一秒就会帮他找到时运、失忆这些个理由。
原来以为可以忘记,岂料一经提起,思念如海潮,半点不由心。
水南天小心爬起。观他气息为此不稳,心下了然。
许安平拍拍自己肩膀,不给他继续问话的机会。“这边。”
“你真的没有跟师娘吵架?””
“没有!”
你师娘都死了投胎转世九次了。还吵什么架。
然而,一旦解释,必然会说到星沉为封印云霁而死一事。许安平,不想他插手复仇一事。
“用力一点。”
“对不起。”
水南天停下手来。低着头,觉得自己在哪儿都不合适。
本来超度先人,自己就因为修养灵力上不来,帮不上忙。现在师父事事隐瞒,肯定是有大事要做。
以前师父就是掉了一颗纽扣都拿来给他修补的!
如今他找李连生帮忙都不找自己。
也是呢,他如今就连最简单的推拿活血都做不好。
不被需要的感觉,让水南天害怕。
许安平以为是指按摩没有力气的事情。满不在意。
“你现在这模样,没什么力气那不是正常的吗?不用道歉。等你伤好了,恢复原来的体型,就什么都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进来锁妖塔。既然不是和师娘吵架,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如果不是我无能,青宣一族怎么会逃出生天?师父你现在也不用每日早出晚归地训练。是我没用。”
“首先,”许安平最看不惯他凡事反省自己这个臭毛病。“师父找李连生练武不是因为你。”
眼看着水南天抬眸,眼里恢复清明,他揉揉孩子的头,语气也轻缓了一些。
“青宣一族外逃那不是你的错。我们一开始都以为青宣一族只能利用人族。将它困在锁妖塔内,就能彻底封印他。后来,它利用塔中半妖的许愿,一点点逃出了锁妖塔。”
想到许愿死在塔外的人,许安平叹一口气。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更想不到的是,它熟悉了半妖的血脉,也触类旁通,学会了操纵妖族。”
想到了李狮湖的娘亲,许安平心生歉意。
本来锁妖塔困住青宣一族是很好的办法。只可惜,他们都低估了云霁,低估了青宣一族。还因此连累了历代的守塔之人。甚至乎他们的家人朋友。
“是师父考虑不周。还连累你在这里受困千年。”
水南天死命摇头。“师父不要这么说。我的行动一切出于自愿。如果不是我在塔内,师父你又怎么在塔外得知青宣一族的事呢?能帮到师父,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不过,”
“你问吧。”知徒莫若师。许安平一看就知道他的天仔有心结化解不开。
“既然青宣一族已经走了。为什么师父还要进来?锁妖塔,有进没出的。”
“你师父我,这么稳妥的人,我当然找到出去的办法才会进来的。你以为我是你师娘吗?什么都是做了再说。总之你放心。我是谁?我是你无所不能的师父啊!”
诛星大阵一开,神鬼莫能逃。不过,要毁塔必然杀戮满身。他不想在爱徒面前留下一个凶残血腥的坏印象。只好简单说来。
他语焉不详,水南天愈加自责。
“都是徒儿无能。害师父以身犯险。”
“不是因为你无能!”许安平狠狠掐他软乎乎的脸,断绝他的胡思乱想。
“师父我不进来怎么救我的天仔出去啊?你说是不是?嗯?”
“师父!”水南天捧着他的手,眼泛泪光。“虽然我知道你撒谎,不过你肯为我撒这个谎哄我开心,我已经好满足了。”
知徒莫若师。反之亦然。
他的天仔真的聪慧又懂事。懂事到令人心疼。
“我说真的。救你出去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可以为我分出一部分心力,我已经很满足了。”
懂事。太懂事了。
小的时候,给他妹妹喂奶拍奶嗝换尿布。
长大了,自己和星沉开心就去游山玩水。两个门派都丢给他看管。
和星沉吵架了,又是他左右劝说,两头奔波。
他照顾师父,师娘,妹妹,师兄,师弟。
照顾好所有人的同时,自己的功夫也没有落下。
但这一切,没有人要他这么做,所有人又依赖他这么做。
他只说,无怨无悔。
如果他好像宝珠那样娇蛮任性,就好办了。无非是她要什么都给。但是水南天不同。他无欲无求,一心为人。就连妖化都只是失去理智挖了两个时辰的坑,连蝼蚁都不曾伤着。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爱他。
好在,千年时间不是白费的。马小娴她们是狐狸,天仔也是。那么……
“天,天仔,”想来,真的没有抱过天仔。许安平张开的手臂有点颤抖。他硬着头皮说,“来。”
水南天不明所以。“怎么?师父你要穿衣服啊?”
说着就要脱自己衣服给他披上。
许安平无语死。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摸摸头。发现手感不对。才想起来小娴她们可以变回兽态,天仔他是半妖,他不会!
妹妹是怎么做的?妹妹会自己蹭过去要亲亲要抱抱。自己也这么做?自己一个大男人,做不到宝珠那么娇蛮。
水南天何曾受此宠幸?一下受惊,打起嗝儿来。
许安平下意识想给他拍奶嗝。好像不对,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横竖不是。他也僵在了原地。
倒是水南天先放软了身子。头埋他肩膀,小声哭泣起来。
“这些年,辛苦你了。”
水南天闻言,眼泪好像开了闸门,说着这千年的枯寂与不易。
大蛇终于赶到。一甩湿漉漉的长发。手长脚长,斜倚门旁,谁见了不得说一句真美人儿?
“一分都没差,刚刚赶到。”
今日下雨,她在水泽翻滚了几圈才下定决心,离开床铺,赶来教学。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俩抱在一起。顿时满脸尴尬。“我来的不是时候?”
许安平心下一凉,脸如死灰。“训练时间到了?”
水南天一吸鼻子,松手转身离去。“我去看看沙寅他们。”
这几天,有人从塔顶投递食物下来。塔内的妖就去抢。有些力气大的,抢了还有囤货。力气小的,抢不过,去偷,被打死,连尸体都被吃掉了。
孩子们饿。水南天帮忙抢。抢不过。只好捡些树叶,跟孩子们嘻嘻哈哈,把树叶吃出螃蟹的仪式感来。
他很照顾这些孩子。还给每个孩子都起了名字。
听了他的话,许安平抬头再看那塔顶。穿过虚假的蓝天白云,只能看到塔顶落下来的一圈微弱的阳光。这样听天由命的绝望时光,他们过了一千年。
这也是许安平要学好本领,攻上顶楼的原因之一。
李连生早就想离开底层。如今孩子们有水南天看着,他俩联手,拿下顶楼,指日可待。因此,对于训练她也极其用心。
可是,真的好难。
身体里面人的部分需要维持锁妖塔阵眼。
如果用阵法之力震慑他们必定会被察觉。到时候试图越狱的妖群起而攻之。万一影响阵法稳定逃出去一两个祸害世间也是一大麻烦。
为今之计,许安平只能用另一半妖血。
“你能接住我尾巴扫击。相信那群臭小子在武艺上已经奈何不了你。我现在将绝招传授与你。我教你用血。”
他早看那群臭小子不顺眼了。吵吵闹闹不得安宁。自己一个蛇就一个身体不好分身霸占两层。去赶他们就跑,一躺下又跑回来。叽叽喳喳没个停。春夏秋冬,只能安慰自己忍耐,实在受不了就吼两声让他们暂时安静一下。
这几天,这臭小子展示出来的功夫虽然不咋地,悟性倒是挺高,还有他大哥那古怪的技法和毒血加持,不一定干不过他们。有他在护卫,自己可就清净了。故此很用心地教。
李连生想看看他的基础。看看哪一招适合他。
“以我在第一次诛邪之战的经验来看,与人相争无非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我们首先来看看你有什么长处。尖牙利齿。”
“没有。”
“金钩利爪呢?”
许安平越说越心虚,“没有。”
李连生一摆手,“不教了。”
许安平连忙抓住她。“李前辈,我看得见别人血脉真气的流动。”
李连生人称血滴子,以用血闻名于世。
血作为武器,线缝合,爆血,倒流,活血,止血,毒血,喷射,血箭,冰锥子血,漫天飞针血,血流入他人操纵他人身体,血囚牢困人,血变十八般武器……
层出不穷的用血方式,基础,就是看见血脉的流动。
这是他的秘密。许九斤有一次疯狂打嗝。他看到后背有一处血流不畅,伸手一拍,许九斤就好了。后来他凭借这一招,看见别人血液大量往手上流动,就知道那人要动手。他屡次靠这招逃过一劫。
终于看到曙光的李连生半蹲下来。又问,“那,他们躲在暗处你也能看得到吗?”
毕竟,塔内没有光。
许安平顿了一下,“没有光,看不见。”
“不教了!”
“李前辈,我血液有毒!”
至今为止还没见过比他血液更毒的存在。之前那些二楼的妖要吃他,也是因为被毒死了几个才放弃的。可见这血是剧毒,他们解不了。而且那血,喷射出去光是在空气中就能毒到人。
“那你这毒血,一次能喷多少?”
许安平确实没试过,“我试试。”
他划破手指,喷射出绿豆大小一颗血珠。随后伤口迅速凝结。
李连生又要起身放弃。许安平再次试图挽留。
“我伤口划大一点试试。”
他划开手心。顿时鲜血喷射。可惜因为失血,马上就晕倒。醒来的是时候,腿依然软得站不起来。
“怎么样?李前辈,没伤到你吧?”
“……”
李连生看着地上巴掌大的血迹,又不想教了。
“喷血,是操纵血液的基础。”
好说歹说还是教上了。为了李连生的清净,许安平踏上艰苦的修行之路。
什么控制毒液的喷射、血凝结成锥子射出去……
千年的修为,加上妖族的力量和速度,许安平学得很快。
半天时间已经可以使用微量血液喷射出去,刺穿木板。
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李连生看他脸色苍白,怕他失血过多,提议休息一下。
许安平摇摇头,“我没事。”
指间血箭射出,刺穿了两层木板。
他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