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渡匪夷所思，不知道她脑回路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眼成颂依，不得不开启plan B。

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钱包，在酒桌地下打开，小心翼翼取出照片，虚虚放在包夹一角，而后漫不经心将钱包放在桌子上。

酒桌上有人渐渐有了醉意，陈霖一声令下，一行人勾肩搭背准备赶往下一个局。

秦敛不想去，就没动。

成颂依盯着秦敛，品着他推荐的养生茶，伺机而动。

孟阮芝没兴致，心不在焉地滑手机。

靳渡盯着酒桌上的几个人，倏地起身，抬脚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回头：“成颂依，帮我把钱包递过来。”

成颂依被使唤，一脸不忿，不知道之前怎么忍受他的脾性，现在越看他越不顺眼。

她捞起钱包，扔过去。

钱包打了个旋，在空中落下一张照片，就那样稳稳地落在餐桌正中央。

成颂依眼尖，眼疾手快捡起照片，看到年少时的靳渡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背景她很熟悉，是氐池的后花园，她张大了嘴巴，瞧了眼在一旁看手机的孟阮芝，漏出看好戏的模样。

她故意放大声音，“靳渡，这是你跟哪个女孩的合照？”

孟阮芝滑手机的指尖一顿，成颂依这样问，那张照片的女孩不是她？

旋即听见成颂依又说：“我就是看你专一才喜欢你，我当初真瞎了眼。”

秦敛看情况不对，他不想陷入这狗血的四角恋，起身想走，谁知刚迈脚，身后的成颂依也跟着他走。

“秦敛你去哪里？我送你。”

秦敛眉间一跳，有所预感这段时间会被身后爱憎分明的成颂依纠缠。

*

聒噪的声音逐渐消弭，孟阮芝思绪纷杂。

既然照片的女孩不是成颂依，那是谁？

靳渡走到旁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照片，声音莹润：“你一直因为这张照片生我的气，是吗？”

孟阮芝没否认，她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目光坦荡的他。

“你看背面。”

孟阮芝犹豫三秒，不懂他的动机，但他眼底从容，没有一丝被戳破陈年旧事的慌张。

她接过照片，翻转背面。

蓝黑色钢笔写着一串数字，似乎是日期，经年流逝，笔迹断断续续，周边发黄。

她拿近点瞧，日期是2017.1.21.

这个日期是？

内心像是击中一般，周身颤栗。

为什么这么巧，这天恰好是梦蝶去世的那天。

孟家所有人都以为梦蝶是1.22去世的，其实孟衬为了陈梅，耽搁了时间，尸体硬生生在太平间放了一夜。

只有孟阮芝记得，母亲是2017.1.21去世。

孟阮芝微张唇，却发不出声音，脑子一片空白。

时间缓慢流逝她微拧眉，勾起了一段痛苦的回忆。

靳渡盯着她神情转变，和她共情着，眼中满是怜惜。

这就是他不愿提及的原因，他不想那段回忆伤害到她。

即使她一直想不起他，那也没关系。

他早就知道，自孟阮芝说他们只认识一个月时，他断定孟阮芝忘记了小时候的事，那段痛苦的回忆，被她刻意封存了。

他也不想她回忆，所以迟迟没有坦白这件事。

“那天你来我家，我们在后花园荡秋千，临近中午时，爷爷收到了消息，你妈妈病危，司机将你送回医院。”

靳渡停顿了很久，给她回忆的时间。

“丧礼过后，你妈妈托你带给爷爷一封信。”

孟阮芝似乎推断到什么，鼻子一酸，“后来我出国，也是靳爷爷安排的？”

靳渡默认。

孟阮芝自嘲，原来不是孟衬。

这些年，孟衬将这份功劳占为己有，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给她花一分钱。

“这张照片，是当时你离开的时候，赵管家拍的。”他尽量斟酌措辞，不想伤害她，“你那时还小，不记得很正常。”

孟阮芝视线变得模糊，脸颊微红，几缕头发落在脸侧，堪堪遮住她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抱头思考，冥思苦想，可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声音懊悔。

“我真的想不起来。”

靳渡走上前，抱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轻声安抚：“别逼自己。”

“我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多想。”

“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

那张照片被靳渡重新放回包夹里，孟阮芝没再多问。

“什么时候放钱包里的？”孟阮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

感受到怀里人的微动，靳渡垂下眼睑，捉住那双未褪热气的黑眸，“你出国后。”

孟阮芝不敢相信在一个人的漫长生活中，竟然有一个人惦念着自己。

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浮过，一股密密麻麻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她自己都不记得小时候自己的模样，一切归咎于梦蝶去世后，便没有人给她拍过一张照片。而之前的那些照片，和梦蝶有关的一切，都埋藏在一个特殊地方。

那时候陈梅刚嫁进来，为了彰显女主人的地位，在家里作威作福。孟阮芝哭得撕心裂肺去阻止，可并没有什么作用。陈梅搜刮出很多值钱的东西占为己有，梦蝶的相册被他们踩在脚底。

当晚，孟阮芝偷偷去过梦蝶的房间，将地上的相册捡起来，藏在身上带了出去，她跑出去屋子不久，身后起了黑烟，熊熊大火席卷而来，她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可声音被燎燎大火吞噬。

陈梅带着一行人救火时，屋子已经被烧的破烂不堪，消防出动，火灭了，那间屋子没了梦蝶的任何痕迹。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陈梅扑在孟衬怀里哭泣，似是责怪自己，不知道陈梅的眼泪有几分真假，但她清楚怀里的相册不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她将相册藏在了一个永远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一夜未眠，孟阮芝神色恍惚，小时候的事断断续续涌现。

孟阮芝点开手机，将孟衬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她编辑短信：[我想回去一趟。]

在儿时的那段记忆中，她找不到靳渡半点影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去找答案。

孟衬发来一段语音，他不常这样，孟阮芝不想听，将语音转为文字。

孟衬：[你哥哥还在医院。]

孟阮芝很绝情地回：[跟我没关系。]

孟衬：[那你回来干什么？]

孟阮芝冷嘲：[你放心，不会打扰你们的清净。]

过了很久，孟衬那边似乎妥协了：[陈阿姨明天下午不在，你从后门进。]

孟阮芝冷笑一声，原来她早已没了娘家，回家要从后门进，这是多觉得她见不得人。

孟阮芝不想节外生枝，从后门进入老宅，去了后院的祠堂，那里有孟家所有人的牌位，但唯独没有梦蝶的。

孟阮芝给已过逝的长辈上了柱香，磕了几个头。而后，走到立牌位的桌子前，绕到桌子后面，将手伸到桌子底下，摸到了那里藏着的暗格。

这块桌子是梦蝶雕刻的，暗格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抽屉推开，那本泛黄的相册本仍旧躺在里面。

孟阮芝小心翼翼拿出相册本，里面夹着少许照片。

越翻到后面，指尖变得愈发沉重。

照片中，梦蝶的笑容越来越少。

孟阮芝企图在相册中寻找蛛丝马迹，指尖滑过相册里上的灰尘，陈年往事被启封。

翻到最后，终于在老旧的照片里，看到了一张她和一个少年的合照。

照片的背景是邸池的后花园，10岁的孟阮芝站在秋千旁，略显局促，而身旁站了一个高她一大截的少年。

少年一只手揣在兜里，酷拽地看着镜头，那时候的他面容青涩，眉骨和鼻梁没有现在的高挺，但骨相轮廓流畅，唯一没有变得是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带着锋利的痞劲儿，藏着桀骜不逊的恣意。

祠堂的香烛在燃烧，一缕缕白烟带着她回到

小时候，她虽然想不起来当时具体的场景，但照片留下的印记不会说谎。

也是那一刻，孟阮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靳渡的存在。

原来，他包夹里的那张照片，是他和她的合照。

14岁的少女已然忘记了这段交集，即使相册留存了这一刻，现在的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直到陈年往事慢慢重合，看到了自己的正脸，孟阮芝才记起14岁的自己，和这个18岁的少年。

原来他真的一直在她身后。

那些她不愿回忆的时光，是他人生中弥足珍贵的时刻。

孟阮芝的人生信条很简单，爱己。短短两个字，斩断了她对任何人的期待，她的人生中，不需要太多爱，梦蝶留给她的那部分足以支撑她成年。

而成年后，她自己爱自己就足够。

她从来没有想过，远在大洋彼岸，一个她没有一丝印象的人，竟然盼望着她好好长大。

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真的有人为她而来。

他在向她招手，欢迎曾经的公主回家。

孟阮芝眼眶渐渐酸涩，看了眼少年的眼睛，一如既然的坚定，她吸了吸鼻子，倏地笑了，恐怕他不希望看见她哭吧。

她拨通他的电话号码。

“靳渡，你在哪？”

“公司。”靳渡捕捉她声音的异常，他放软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和安抚，“你怎么了？”

眼泪滑下，落在相册上，孟阮芝坚定的声音落下，那是她第一次袒露自己的情绪。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