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阮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一望无际的冰面，蝴蝶冰雕的两个翅膀已经初见雏形，孟阮芝站在冰面上，不间断工作了八个小时。
玲珑剔透的冰块将阳光聚焦成一束束光，孟阮芝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指缝，映射在脸上。
她放下凿冰的工具，抖落掉身上的冰碴子，往帐篷的方向走。
成莲从摄影组后面走出，两人对上视线，她抬起下颏，凑趣道：“你这几天太拼了吧。”
孟阮芝鼻翼龛动，“工期短，怕来不及。”
“单单因为这个？”
孟阮芝轻笑，“不然呢？”
成莲看向她眼底，“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孟阮芝微怔，成莲大她几岁，是制片人兼导演，在看人观物方面本就有独到的敏锐力。
“你这几天一直超负荷地工作，如果没什么心事，根本不需要这样麻痹自己。”成莲说，“倒不是有人跟我说了什么，就是因为他那边安静得反常，而你又沉迷工作埋头苦干。”
两人在室外，成莲的话私密性强，没有提名字，但孟阮芝听得懂。
“冷战了吧？”成莲一眼看穿。
孟阮芝佯装好整以暇，“成导你想多了，我们一直都这样，忙于各自的工作。”
成莲没有揪着这个话题跟她辩论，而是说：“前几天，靳总来过一次。”
孟阮芝微愣。
“看来你不知道。”成莲看她一眼，移开视线，像一个过来人一样，循序渐进地表达自己所看到的，“你当时在帐篷内午休，他进去找你了。”
孟阮芝莫名想到那天身上出现的毯子，难道是他披她身上的？
“我跟靳总合作很多次，他做事从来不留一寸，很少考虑别人，但面对你，我能看出来他对你的呵护。”成莲催了下手掌，揣进口袋，继续说。
“作为靳渡的合作对象，我欣赏他的能力，但我不会和他成为朋友，他太凉薄。”
“作为挖掘你的伯乐，我佩服你的品性，但我也不会和你成为朋友。”
成莲的语气顿了下，侧眸看她，和她对上视线。
“因为你太过理性。”成莲笑了下，眼睛里盛着汪洋，倏地转了话锋，“但我最近发现，他是有温润那一面的。”
“只是对你。”
“所以呢，小朋友。”
“你大可以感性一些。”
孟阮芝的心微微松动，呼出的热气像白雾一样飘散在空中。
最近一段时间，出现了太多变故，对身体状态的担心，劫后余生的庆幸，信任朋友的欺骗，只能逼迫自己调节。
情感还未平静，却感知靳渡的靠近，她开启自我防御，夸大两人之间最坏的结局。
硬生生给这段关系判了死刑。
两人一同走到餐饮区，成莲取了盒饭和一杯奶茶，她晃了晃手中的食物，缓和气氛道：“这些都是沾了你的光。”
孟阮芝猜到是靳渡安排的，那时两人发生争执，她回归节目录制的当天，餐标和福利就上升了。
录制结束后，孟阮芝跟随节目组乘坐回江守的早班机，安检时，她看到了VIP通道里的靳渡。
他身材欣长，站在一众人群中十分扎眼，男人依旧是矜贵落拓的模样，高定西装勾勒出平直的肩颈，修长双腿下，材质顺滑的西装裤恰好遮住冷白的脚腕。
而男人漫不经心地摘下墨镜，清冷的黑眸染着晦暗不明的从容，通过安检后，他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进入VIP通道。
男人忽而侧眸，捕捉到孟阮芝打量的视线，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孟阮芝“嗖”地一下快速移开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排队轮到她检票，她机械式地递机票，身份证，人脸识别，核验身份，而后上飞机。
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闭眼前，朦胧看到一位空姐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您还，请问是孟女士吗？”
孟阮芝下意识点头。
空姐漏出职业微笑，“孟女士，您好，您的朋友给您办理了升舱服务，您的座位在头等舱......”
朋友？
这个车上会给她升舱的朋友，除了靳渡还会有谁？
说来也奇怪，为了避开和节目组的人同行，她特意选了一大早的早班机，没想到靳渡也选了这架航班。
该来的总会来的，孟阮芝起身，跟随空姐抵达头等舱。
还未走到座位，光光透过一个后脑勺的背影就认出了靳渡，优越的头骨，浓密的发质，搭配一丝不苟的领带，单单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卓越不群的气质。
孟阮芝刚在靳渡旁边坐定，看到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一个黑色的钱包夹掉了出来。
孟阮芝怔了下，她没想到那是一张靳渡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那张照片没有过塑，边角有犯潮的痕迹。
照片中的少年不过二十出头，孟阮芝却一眼认出了他，是年少时的靳渡。轮廓青涩，鼻梁挺翘，但那双锋利疏离的眼睛没变，依旧带着棱角。
孟阮芝目光往旁边斜，照片的左边，一个短发小女孩向后跑去，看着不过十来岁，瘦瘦小小的样子，身高勉强到少年的腰部，只留一个背影。
目光逐渐聚焦，她不受控制地弯腰靠近，指尖触碰到包夹的前一秒，靳渡伸手捡起。
孟阮芝抬眼望他，目光凝在他手中的钱包，随着他手中的动作而移动，即使上面没有沾染尘土，他还是象征性地拍了拍，而后放在胸前的西装口袋，近在他胸口处。
直到这时，孟阮芝才移开目光，去看他的眼睛，没看懂靳渡眼里的情绪。
他的行为太过怪异，孟阮芝顿时洞悉那张照片的私密性，不是她可以跨越的边界。
飞机缓缓下降，她的心也在下沉，仿佛在经历煎熬的失重感。
待飞机落地后，靳渡已然起身，孟阮芝的脑海中仍旧充斥着杂乱的猜想。
那个女孩是谁？
是他少年时期难以忘记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些问题聚集在一起时，孟阮芝开始问自己。
如果靳渡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她能接受吗？
“到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孟阮芝“嗯”了声，六神无主地下飞机。
靳渡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不由分说地帮她推行李箱，忽略掉刚才飞机上他闪躲的眼神，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
让人怀疑刚才的猜疑，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
还未走出机场，便看到李封站在门口等待。
看到熟悉的面孔，孟阮芝的心稍微收笼了点，不过李封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有些局促和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的无奈，孟阮芝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道清丽的面孔从他身后钻出。
“当当！”
“我来接你了，靳渡。”
成颂依穿着白色露肩短裙，踩着高跟鞋，手捧着一束花，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孔雀，扑闪着尾巴便走出来了。她看起来很激动，高跟鞋踩得哒哒哒直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机场机械的播报女声在回荡。
成颂依抱臂，将花扔给李封，表情从准备惊喜的开心转到没有得到反馈的生气，“靳渡，你看见我表情能不能开心点？”
靳渡睨她一眼，“你怎么过来的？”
成颂依耍脾气归耍脾气，问题倒是回答不误，撅着嘴嘟囔：“我自己开车过来给你接风，你一点也不领情。”
“穿这个鞋开车？”靳渡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不仅孟阮芝感知到了，成颂依也察觉出了冷然中夹杂着的担忧。
成颂依眼底闪过一丝被关心的喜悦，傲娇地抬起下颌，“对啊，赶时间来接你，鞋子忘换了。”
靳渡松开手中自己的行李箱，从口袋里捞出手机，单手敲击屏幕，“成莲的飞机一小时后落地，你们一起回去。”
成颂依不乐意地掐腰，“我不等我姐。”
闻言，孟阮芝一怔，这才知道成莲和成颂依是姐妹。
成莲和靳渡同龄，却称呼靳渡为靳总，因为他们之间是合作伙伴，只有工作上的往来。
成颂依比靳渡年纪小这么多，却直呼靳渡的大名，那是因为...
孟阮芝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因为他们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成颂依即使知道靳渡已婚，仍旧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耍小孩子脾气，而靳渡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却会担心成颂依穿高跟鞋开车不安全。
他们之间的亲昵程度，是一朝一夕相处下来的。
倏地，孟阮芝想到那张照片上的女孩，或许就是成颂伊。
成颂伊十来岁时，靳渡正好二十出头。
心里渐渐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孟阮芝去拉她的行李箱，靳渡并没有松手，侧眸看她。
孟阮芝说：“我自己来。”
语气看似没什么两样，但微小的态度转变使得氛围天差地别，靳渡暗自吸一口气，仍旧没有松手，视线看向李封，“车钥匙。”
李封将车钥匙扔过去，靳渡轻松接过，下颏点了下成颂依的方向，“把她送回去。”
“好的。”李封了然，走向成颂依，“成小姐，您的车停在哪里？”
“我不要你送。”成颂依瞪他一眼。
靳渡提脚，语气不容分说，“我让成伯父安排人接你。”
成颂依一听这话，立刻老实了，看着靳渡和孟阮芝的背影，赌气地将花扔给李封。
上车时，孟阮芝看着靳渡将行李箱放在后备箱，而后坐上副驾驶，她偏头看向窗外，佯装很累的样子，阖上眼睛。
这一路车程，她没有和他交流，半躺在座椅上，意识混沌中，座椅似乎后调，一大早赶早班机的困意袭来，她陷入睡意中。
“到家了。”
低沉的男音，摘安全带的声音，发动机熄灭的声音陆续传入耳朵，孟阮芝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中，挡光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阳光恰好被遮挡，孟阮芝后知后觉，怪不得她睡得这么熟。
视线往下，他的西装披在她身上。
孟阮芝拎起西装，抱在怀里，将遮光板推至原位，下车，看到靳渡正将行李箱从后备箱卸下。
他穿着白衬衫，领口敞开两颗，阳光洒在她身上，空气漂浮着细小浮尘，他丝毫不见倦意，神态有些松散的冷清，推着两个行李箱进门。
孟阮芝跟在他后面，飘飘浮浮的，有种如鲠在喉的难受。
那张照片像一根刺，她不主动解决，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想吃什么？”靳渡走到琉理台，背对着她洗手，想要做些什么。
玄关柜仍摆放着两人的婚纱照，孟阮芝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将西装挂在玄关挂衣架上，视线在他西装胸口处的口袋停留了一会儿。
后知后觉想起那个包夹并不大，是正方形的，不同于市面上的钱包，似乎放不了多少东西，就像是为了放那张照片而特意找的尺寸。
他每次都把包夹随身携带？
孟阮芝挂完衣服，倏地撞上靳渡深沉的视线。
“想吃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孟阮芝淡淡道：“没什么胃口。”
靳渡盯着她的背影，看她坐在沙发上，衡量她这句话的涵义。
“飞机上你也没吃。”靳渡说。
“我一会让kito过来做就行。”孟阮芝陷坐在沙发里。
靳渡把话题续上，“捞汁什锦，豆豉酥鱼，虾仁笋尖？”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靳渡走向沙发，坐在她旁边，敛起眼皮，深邃倏的目光倾泻下来，“还没消气吗？”
孟阮芝沉默了会儿，倏地开口，目光直直的，“成颂依喜欢你。”
靳渡怔愣，一眼看出了她的醋意，“她不懂这些，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孟阮芝觉得他的话似乎在影射她懂得多，她心思重。
可是她也只比成颂依大两岁。
“她是不懂。”孟阮芝双手撑在沙发上，“她从小被保护的很好，思想单纯，不像我这样，早早进入鱼龙混杂的社会，自然心思深重。”
靳渡眉头微微皱了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