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期中过后,周子钰再没回过宿舍午休,舍友们人都很好,但总用关切的眼神看她,倒把她衬成了个可怜人。
她们并没有直接探究她的家庭,那种小心翼翼的相处方式反而更令人心烦,索性在中午空无一人的教室休息。
她并不记恨季嫣,与其说宽容,不如说是麻木,世界上讨厌她的人那么多,一个个去恨也恨不过来,倒不如假装看不见。而对方在那天后,也同她井水不犯河水。
早上出门时候,天光晕染上好看的玫瑰粉,云朵片片碎开,铺满整个穹顶,同桌早上也不急着学习,撑着侧脸看云,朝霞将她的面容染上粉红色,教室里只有两人享受难得一见的美景。
夏天清晨风大,同桌的校服外套很软和,周子钰用下巴垫住对方衣袖的一个角,正在看云的某人并没发现。等准备换个姿势时,发现自己校服袖子被拖着,而对方没有睁眼,温芸以为她睡着了,也没催她。
周子钰比任何时候都精神,只是最近小同桌不让她靠着了,说她坐没坐像,她知道自己同桌是有些“卫道士精神”的,不敢惹对方不高兴,好几天不敢软下骨头来。
不知为何,同样的校服,周子钰总觉得对方的校服软一些,蹭在脸上像丝绸或玫瑰花瓣。配合洗涤过衣物洁净的皂香,她竟然真的小憩了十来分钟。
再次醒来,同桌轻轻推她的脑袋,让她从梦境里抽离,回望对方。
温芸有些无奈,周子钰打盹时也并不安静,似乎梦到了什么,小声抽泣着。已经临近早自习的时间,担心被旁人看见,也只能推醒对方。
盯着蓝袖子上两点深色水渍,一阵诡异的沉默,温芸眨眨眼说:“好像蛇咬了一口。”
此时周子钰还半梦半醒,委屈巴巴的说:“你讨厌蛇么?”
噩梦的情绪还绕在她心头,此时更顾影自怜,温芸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打个措手不及,哑然失笑。
举起袖子上的两块水渍,在对方面前晃晃,温芸说:“不讨厌,你可以再咬几口,不过进教室的同学会发现,大早上有人在班里cos林黛玉,还哭出声来了。”
“我哭出声了?我怎么不知道。”周子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她从前都没听人说过,她做梦会哭出声来。
“做噩梦了?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中午记得回去午休。”
“不要,不想回去。”周子钰继续趴在对方的那截袖子上。
温芸无奈对方的小孩脾气,推推她,说:“你压住我袖子我都没法写字了。早自习快开始了,醒醒。”
“那你学哀帝把袖子砍断不就好了,我不想动诶。”周子钰闭上眼,开始耍无赖。
哪成想对方一听见这句话,猛得把袖子抽回去,周子钰下巴磕在木桌板上,脑子都摔懵了,揉着下巴抬头,只看见同桌脸色铁青,似乎是生气了。
此时温芸心绪复杂,被戳中心事,羞窘万分。对方显然是无心之言,为何自己的反应会那么剧烈?陷入思考这无名情愫的痛苦。
人如果不能保持自己冷静的思考,会被头昏脑胀的感情拉入深渊,她一直那么认为。深呼吸后,决定暂时远离周子钰,来让自己恢复理智。
而在周子钰的角度看来,自己的同桌生气了,并且后果很严重,以至冷脸一上午没理她,即使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难道是觉得自己弄脏了她的衣服?温芸应该没有那么小气吧。
复盘了好几遍自己早自习前的所做所为,周子钰得出结论——同桌可能恐同。
虽然本省风气开放,民风彪悍,很多人对于性取向看法开明,并且在同龄人中几乎没见过恐同人士。
思考了一下自己家的情况,推己及人,或许对方家庭环境也相对传统,并且耳濡目染下,对方在情感方面的看法也是传统流派。
周子钰深刻的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不应该拿哀帝这个同/性恋皇帝做比喻,也许对方很忌讳,就像她奶奶总不喜欢她在佛像前边乱说话一样,所谓“避谶”。
中午放学时,温芸难得没有留在教室复习,更坐实了周子钰的猜想,这次可惹得班长够生气的了,等午休过了给她道个歉吧,这样想着,进入了梦乡。
校园内寂静无声,林荫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只能听见树叶相互拍打,昆虫振动翅膀,发出一些微弱的响动,阳光暖洋洋照在大地,温暖而令人困倦。
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打破了这份平静,吊灯左右/摆动,书桌里的书本翻落在地。不远处的宿舍里,传来学生的喧哗骚动,有人从宿舍跑了出来,大喊:“地震了,快跑。”
教室里空无一人,周子钰起初并没有被吵醒,直到一块不经事的天花板墙皮脱落,砸到了她的头上,张开嘴叫了声“啊?”吃了一嘴石灰,直往外喷白色粉末。
场面荒诞,使她刚醒来的大脑宕机了,外界的吵闹、推挤声与室内空无一人的静谧产生强烈对比,让她呆愣在原地,宛如世界末日时,别人都忙着逃命,而她被人类遗忘在某个角落。
“周子钰,快跑!”
门“砰”一声被拍在墙上,穿着睡衣拖鞋的同桌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拉着她的手开始逃命。
温芸出现时,周子钰才找回了一点真实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人奔命跑到远离建筑物的操场才停下,看见对方粉色的拖鞋前沾了灰,站在绿茵草坪上,红扑扑的脸上全是汗珠,周子钰呆呆笑出了声,真好,有人没抛弃她。
“笑什么,地震了不知道跑么?”温芸瞪了对方一眼,其实她也没想着跑,但想到这个睡眠质量优良的同桌还独自在教室,她来不及穿鞋,一路快跑去确认对方是否安全。
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白色粉末,确认周子钰没事后,温芸的心才从嗓子眼落了回去。
“没,没笑什么。”周子钰忍住落泪的冲动,见对方脸色好转,拽着睡衣的衣角,嗫嚅道:“你还生气么,我错了。”
温芸以为她说的是刚才地震时的事,拍了拍周子钰的头,严肃说:“生气,怎么不生气。”转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凶,补充道:“不过人没事就好,这都是小事。”
班里的同学早已被语文课代表安排好了位置,抱头蹲下,季嫣正站着清点人数。
两人姗姗来迟,看到两人无事的那刻,季嫣紧咬的牙关松了下去。神色复杂地问:“你们俩怎么那么晚,地震了还跑那么慢,不要命了?”
虽然知道对方好心,可周子钰没有温芸的好脾气,听到这话,回怼道:“没命也不关你的事,少管我。”说罢,硬拉着温芸坐到了班级队伍里。
“人家也是好心。”温芸语气略带责怪,让听者更委屈了。
学生们心有余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有几个女孩因为担心家人而哭了起来,没有通讯设备,对外界状况一无所知的她们只能独自惴惴不安。
周子钰一点也不担心家里,如果她家的房子都塌了,全桐江估计也没有几栋建筑能幸存。更何况所谓的家人也并不关心她,何必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温芸则有些担心温桓,会不会醉倒在家,被家具给压死,又或者过于慌张直接从楼上跳下来。
看同桌担忧得眼眶都红了,周子钰一咬牙,找到于文通。
“哎,我知道你藏手机了,借来用用。”
于文通仿佛见鬼,说:“你也有事求我?给我什么好处?”
“包你一周饭,怎么样。”
“切,我差你那点饭钱么?”于文通一脸不屑。
周子钰—脸黑线:“那你想要什么?”
“让我当两周组长,就借你。”
“……成交。”
拿到手机,先看了眼本地热搜,5.1级地震,不算很严重。
回到班级的周子钰像个救星,同桌先谢过了她,并没有着急先用,而是让别的同学先同家里人报了平安。知道温桓和姑姑一家都没事之后,温芸把手机还给了周子钰。
班里和她表面关系不差的都借过了,季嫣在一边急得发/抖,周子钰本想着,传一圈给她用了,自己当没看见就行,哪知对方是真要面子,都不肯找人问一句。
温芸看了眼季嫣,扯了扯同桌的袖子,问道:“借她用用?”
“随你的。”周子钰含混道,假装没听见,找体委一行人聊天去了,手机留在了温芸手里。
“周子钰借你的,给家人打电话报个平安吧。”温芸把手机递向正忍着泪水的女孩。
对方一言不发,双手接过,神色复杂,嗫嚅着说了句:“谢谢。”
打电话时,季嫣哭了,隐隐约约听到是因为家里的鸡圈塌了,跑丢了几只鸡,所幸人没事。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像自我安慰似的说:“人没事就好。”
最后班主任赶来,知道了班里有人带手机到学校,班里的学生口径统一,都说不知道是谁的手机。班主任也没想真的处罚,睁只眼闭只眼,把这手机放在了班长处,让学生自己认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