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想起常安的叮嘱,“娘子去了就知道了。”
容雪纳罕。
她到底害怕,忌讳宫里“鬼怪”多,摇了摇头,“既然公公不愿自报家门,我就不去了。”
那人没想到容雪竟然不去。
他拦住容雪,犹豫了许久,才为难无奈道:“容娘子,奴才实话跟您说吧!是常公公叫我来的。也是他让我不告诉您的。”
常公公?
容雪问清,是常安无疑。
只是,他请她去那里做什么?
容雪最后还是答应去了。
她带着沉香和紫檀,到了那座楼阁之下。
上面恢宏的牌匾写着“摘星楼”。
原来这里是摘星楼。
先帝喜观天象,所以自己在宫里也建立了一个观星台,便是这摘星楼。
摘星楼也另做藏书阁之用,藏书巨万,私底下不怎么开放。
沉香和紫檀被拦下,常安亲自来迎接。
“娘子请!”
见到常安,容雪更加确信无疑,是李洵找她。
她有些疑惑,“公公知道官家找我做什么吗?”
“娘子去了就知道了!”常安神秘兮兮。
容雪垂着头,心里隐隐猜到,多半是李洵嫌她方才被救之时被人看见,丢了他的脸面。
她也不是非要他搭手救她的。
容雪心里堵堵的。
果然,还没上完阶梯,她就看清那道身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儿。
不远不近,却也足够产生距离感。
“娘子去吧,官家在那儿等着您呢!”
容雪谢过点头。再抬头时,李洵已经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容雪走过去,入眼是整个京城的繁华。
那是容雪想象不到的风景。
一条街道,好像能绵延数千里,曲折迂回,包裹在群山绿树之中。而群山绿树,又被包裹在天地之中。
山街相连,天地汇聚,渺小又伟大,惊人又祥和。
原来,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容雪很快锁定了家的位置,应该就在那里。
可到底是太远了,她看不清。
但她看着这美好宁静的京城,不用猜,不用想,就能知道,家里人也一定过得很好。
只要家中无恙,一切都变得值得。
她所做的一切,受的这些苦,也是值得的。
容雪几日不顺畅的心,这时候忽然顺畅起来。
欣赏完京城的美景,容雪才问:“官家叫我来这做什么?”
李洵对这有些公事公办的语气微愣,她好像有点不喜欢他。
李洵直言不讳:“容娘子不是想上来看看?这里闲人是不能进来的。”
言外之意,没有他,容雪上不来。
他说完旁若无事地坐在旁边石凳上。
容雪看着李洵,直觉告诉她,不会只是这样。
可她嘴笨,说不出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又实在受不了李洵这钝刀子割肉的凌迟感。
于是,她乖乖巧巧,磨磨蹭蹭地走到李洵身边,做出一副老实受教的样子,“官家,你有话直说,我一定听。”
容雪心底其实不情愿极了。
为什么要她服软?
可她又知道,没办法,谁让他是官家。
容雪憋屈着,还告诉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自己服个软,没准儿以后日子好过一半呢!
这宫里除了人心险恶的鬼,另一尊大佛就是李洵无疑,她不摆平他不行。
李洵蹙眉,见容雪一双长峨眉生生皱成八字愁眉,明显像是委屈极了。
他直白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此话一出,容雪就差点热泪盈眶了。
不过她忍住了,只是声音有些莫名哽咽,“没有。”
说完,一滴泪就这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还让她抽了抽鼻子。
她不想哭。可眼泪止不住,即使倔强地拿手擦了擦,也完全止不住。
泪水逐渐模糊视线,她也只好再擦了擦,什么都没说。
身边人泪如雨下,李洵明显地呆了呆。这倔强委屈的模样,对他没有误解简直是不可能。可他哪有地方能让她造成误解,还是令人哭得如此委屈的那种?
李洵皱眉,思虑了会儿,抬眸道:“因为桃子?”
他还敢提桃子?
容雪的眼里明显多了几分怨怼,泪水流得更凶了。可她又分明在制止自己的冲动,张了好几次嘴都把话憋了回去。
“但说无妨!”李洵很宽容地道。
几个字像打开了某个闸口。
容雪闻言,立马不管不顾地说道:“是,就是因为桃子。凭什么她们都有,我没有。”
说到最后,彻底大哭起来。哭声里既有不服输的倔强,又有遭受不公平的憋屈,最后化为长久以来的委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又没招你惹你,你总是对我比别人冷淡!”
李洵虽然料到容雪可能心底会受到委屈,但没想到委屈这么深,而且还和以前有关。
这分明是无稽之谈。
他们以前都不熟。
现在也不算熟。
“我没有对你比别人冷淡。”李洵道。
“你就有!”容雪坚定地一口反驳。
那声音震天,连在下一层的常安都听见了。
他狐疑地抬头张望,想迫切地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上去。
容雪满腹委屈,把从小到大李洵对她冷眼旁观,视而不见,还有一次她气不过主动拉他袖子想跟他说清楚,被他一个眼刀震慑住。
“今天苏娘子也拉你了,你就没有冷冷地盯着她让她松开,就只对我!”说着,容雪又委屈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洵对她总是格外冷漠。
没有人能接受这种无端的冷漠,就算是为了小时候的那点龃龉,那也不该用这种杀人诛心的法子。
她骂也不敢骂,问也不能问,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忍受着。
到了宫里,还是这样!
容雪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命苦过。
她平生所受的不公平,全拜李洵所赐。
李洵愣愣地看着她,也算是知道容雪为何如此委屈了。
两人确实见面次数比常人多,只不过他和她无甚关系,且她又是女子,很多时候便能忽视就都忽视了。
因为他本就是那样的性子。
没想到因为自己冷淡的性子,居然带给了容雪如此长久的困扰,李洵也不推脱,只道:“你想我怎么做?”
容雪抽泣着说不想他怎么做,就想让他对她和别人一样而已。
她受不了这种区别对待!
她想要公平。
看着容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洵吩咐道:“常安!把东西端上来!”
容雪听到上来的脚步声,忙把自己不洁的脸藏起来。
她也不知道李洵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但这么哭了一场,说了这些话,她心里好受多了。
缘着李洵以前的身份地位,这些话,她可是整整憋了十年。
十年,她都一直记得,有一个人讨厌她,讨厌到不想跟她说话,不想正眼瞧她,甚至讨厌到即使认识,也只会冷冰冰地装作不认识。
容雪擦着眼泪,声音哽咽,已经不打算哭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粉粉嫩嫩的大桃子。
容雪抬头疑惑地看着李洵,就见李洵举着桃子道:“一视同仁。”
声音听起来依旧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可又似乎改变颇多。
容雪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就是莫名地又想哭。
她看着李洵坐下给她剥桃子。
晚霞的余光从建筑四角透过,映照在那人身上,像是给人铺了一层淡淡的金子。
她心里忽然平静地涌动起来。
就像心受伤了,治愈其实也只需这一刹那。
可即使是这一刹那,也来得那么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