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端王胸口处的那把长刀。
握刀者正是前不久口中对端王赞赏奉承的扶昌。
端王望着扶昌,他眼前模糊一片,蒙上层血雾:“扶昌,你为……为什么?”
他不是已经成功攻破上京城,坐上大昭国最尊贵的位置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扶昌嘴角带笑,他像是多年夙愿得偿所愿之人,释然开口:“因为您该死。”
“殿下,这是属下送您登基之礼,您可还欢喜?”
“本王……”端王的手抓住深入胸口的长刀,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绽开出刺目的血花。
不甘心啊……
端王眼珠子瞪大,死不瞑目,直至死他都不知道扶昌为何要背叛于他。
“扶……扶昌。”
周听澜在谢泽川怀里,震惊地望着扶昌。
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扶昌。
从他作为随从出现在姚宁德乃至端王身侧,最后在她面前亲手杀死即将篡位成功的端王。
周听澜扫过地上已无生息的端王,问出同端王临死前一样的问题。
“扶昌,你为什么……要杀死端王?”
扶昌将刀自端王微凉的身子中抽出,血顺着刀身往下流。
他听到周听澜的话,眼眸低垂:“原因……”
扶昌话语稍顿,接着道:“周姑娘过些时日会知道原因的。”
他拎着沾血的长刀,转身便要离开。
见扶昌要走,周听澜忙站起身来:“扶昌,你要去哪儿?”
扶昌没有回身,周听澜听见他轻笑一声。
“自然是回到我应去的地方。”
周听澜不解,什么叫他应去的地方,难道扶昌与姚宁德、端王之间另有隐情?
扶昌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远处,因大殿上的行为,无人敢上前阻拦。
端王的死很快结束了这一切,太子与谢泽川带着将士们清扫剩余叛军将士。
天上的阴云逐渐散去,几缕日光终于冲破云层,暖洋洋地洒在众人身上。
周听澜坐在谢国公府书房,她低头看着桌上将士不久前送来的信封,小声嘀咕:“谁送来的?”
待她看清楚信上的名字,眉头舒展,竟然是扶昌。
那日扶昌离开便再也没人见过他,战争善后事宜颇多,她便将扶昌忘之脑后。
现下再看,扶昌的脸又回荡于周听澜脑中。
“他之前说我过几日便能知晓原因,竟然是写信给我。”
周听澜打开信封,开始逐字看去。
周姑娘亲启,敬禀者:
离别前,周姑娘曾问我为何要杀端王,我经几日思索,决定留信一封告知你真相。
我本姓陆,名昌,而非扶,上京城人士,家父乃是宫中编撰。
不知周姑娘看见我的陆姓,能否想到些什么,若是没有也无妨。
十岁时,家中遭逢巨变,全家被判押入大牢,我因幼时身子将养不好,被母亲送去江南养病,方逃过一劫。
待我听闻噩耗后,偷偷回到上京城,想要再见一次家人,然而却得知父母亲族皆因受不住牢里私刑,枉死于牢中。
我不敢上前认亲,怕官兵会因此追查到我,便暗中跟在运送尸体的车后来到乱葬岗,待其离开后方将尸体运出安葬。
父亲本是名贫苦书生,因文章撰写不错被翰林学士尚书举荐,方成为名小编撰,又幸运得陛下赏识,入宫撰写文书。
他平日待人和善,我不知何人会与个小小编撰过不去,竟要让其背负罪名,丧命于牢狱之中,我下定决心要为家中人报仇。
安葬完家里人,我身上已无多少银钱。
为了生存,我将自己卖入家府上做侍卫,巧合的是,这家府上的老爷姓沈,乃是兵部侍郎。
沈侍郎银钱方面待下人慷慨,然他却有许多恶癖,一有不顺心之事便对下人非打即骂。
偶然的机会,我随沈侍郎去参加场宴席,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席。
起初宴席间朝官的阿谀奉承令我煞是难受,我强忍着不适跟在沈侍郎身后伺/候。
我见到沈侍郎对个男人尽说好话,从他的话中,我得知男人的身份,兵部尚书姚宁德。
两人无意间提起我父亲,我至今都记得姚宁德以极其不屑的话语说“不就是个编撰,弄死便弄死”。
我自此找到了要报复的对象。
回去之后,我思量着该如何实施我的报仇计划,得知黑市有我所想要的东西,我请假去了趟黑市。
我的这张面皮已在仇人面前露脸,已然废掉,我得换一张脸。
成功找到黑市的卖人皮面具的商贩,价钱很贵,想到即将要做之事,我咬咬牙买下了他店里最贵的人皮面具。
回去之后,我去乱葬岗寻了副尸体,在夜半时将其丢入侍郎府深井中,留下一封绝笔,离开了侍郎府。
至此,世上再无陆昌。
我在黑市商贩的帮助下戴上人皮面具,面具质量如商贩所言,质量甚好,配以特殊药水,几乎与我的肉身融为一体。
商贩给了我另外一瓶药水,说只有配备它才能将人皮面具解下,此事正如我所愿。
蹲守在兵部大门不远处几日,我身上已脏乱如乞丐,再不有所行动,我恐怕便要饿死于街头。
经过几日的蹲守,我已熟悉姚宁德下值回府的路线,在闹市时,我趁机倒在他的马车前,祈求其收留入府做他随从。
在沈侍郎府中时,我便打听过姚宁德在外为人,忠厚老实。
我此番行事虽是铤而走险,然却是能让其注意到我的最快方式。
不出我所料,待他问过我的身份之后,他便让我上他的马车,带我回了兵部尚书府。
我成为他的随从,却并不被重用。
于姚宁德而言,我在他心里恐怕只是他在街上捡回来的一条狗。
我出色地完成他交予我的任务,并替其挡过一刀,甚至生命垂危。
拖着口气,我从阎王爷手里将自己的命抢了回来,从那以后,我渐渐得到重用。
任务逐渐麻痹了我的内心,我知晓已经洗不清我染上的罪恶,然而走上这条不归之路便没有退缩的余地。
遇到同被姚宁德迫害入狱的朝官,我会暗地保全其一脉家眷,给些银两,让他们得以度生。
我看着府中其他随从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踩着他们,一步步从个胆小懦弱不会武功的病弱书生,成为尚书府中的一把利刃,最忠心的随从。
打扫尚书府书房时,我发现了书房里的暗室,意外得知我父亲的死除却姚宁德外竟还有端王的手笔。
那段时候我的内心十分复杂,兵部尚书我或许能燃尽己身送其毁灭,然端王作为皇族,我又能怎么报复。
就在我迷茫不知所措之时,上天似乎垂怜我这个可怜人,端王府的人竟主动联系上我。
我背着姚宁德去见了端王,端王出生于宫中,其气势是姚宁德远不能及。
端王想要收买我作为卧底潜伏于姚府中,我知晓若是想活只能应下,由此我顺水推舟,成为端王的人,亦是姚府的人。
我游走于两方之间,想着找个机会逐一报复。
端王篡位的野心我自接触他起便察觉出来,我想或许那便是个良机。
日子相安无事,却出现个变数。
这个变数便是你,周姑娘,你父亲被姚宁德迫害时我并不在上京城,得知周丞相之事,我心中尚存惋惜。
周丞相是个好官,却天妒贤能之人,被奸佞之人迫害流放。
得知你在北疆城的事迹,我对你充满了欣赏。
知晓你没死平安回上京城,我松了口气,我知晓那种亲人离世之感,所以即使未见,我亦不愿。
肖若、追杀以及利用你行事,我向你表示歉意,不追求你原谅,只为平定我的愧疚。
谢国公府或许是我这么多年看到的第一个能平安从姚宁德手中脱险并反击的世家。
在战场上,对你与谢将军的辱骂,我深表抱歉。
陆昌已亡,扶昌亦然,现留下的仅是个事成漂泊的灵魂。
祝你与谢将军婚姻美满,相守似兰芝,携手白头。
敬祈福安。
陆昌顿首
大昭国三十二年
周听澜看完这封信,她内心久久不能平复,事情真相竟是如此。
谢泽川恰好处理完城门处的修缮事宜,他走进书房,见周听澜面色,以为其身子不适,气急问道:“澜儿,你身子如何?”
“无碍。”周听澜示意谢泽川看桌上展开的信。
“原来扶昌的身世竟是如此!”
周听澜依偎在谢泽川怀里:“你说扶昌现下情况怎样?”
“大仇得报,既然他说自己要去应去的地方,我们只能祝愿他安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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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听澜带着山寨里的兄弟去义庄看了肖若。
“肖哥,我们来看你了,你放心坏人已经下地狱,不会再饶你清净。”
“肖哥,你死得好惨啊!我还等着喝你酿造的好酒!”
“肖哥……”
山寨里的兄弟们在肖若的棺椁旁哭作一团。
周听澜看着肖若的棺椁,亦不禁哭泣起来。
“肖若,肖若……”
谢泽川抱住周听澜,他手轻拍在她的后背上安抚道:“澜儿,事情已经结束,肖若该回家了。”
周听澜擦去泪水,她红着双眼:“对,送肖若回家。”
肖若,我实现了当初的承诺,我来带你回家。
周听澜身披白布,她身后跟着同样白布的山寨兄弟们,白花花的纸币撒满天际,随之落在上京城的街道上。
纸币一路洒至城门,周听澜因上京城中尚有事要办,与山寨的兄弟在城门处分别。
“你们一定要好好安葬肖若,待事情处理好,我会回去看他的。”
“周姑娘,你放心便好。”
待队伍看不见,周听澜方强忍悲痛转身,谢泽川一直陪在其左右宽慰她。
“澜儿……”
谢泽川的话忽地被将士给打断。
“陛下急诏,请两位即刻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