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没一会儿，又被乌云笼罩了。

塑料袋，枯叶，矿泉水瓶……在空中跳着华尔兹，一只小鸟不知怎得暴露在了狂风中，被水瓶砸到了人鱼饲养室的玻璃上。

狗蛋看着贴着玻璃无力滑下的小鸟，觉得在这时候出去的生物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水池，食指收紧攥住了衣角，“md。”

“好了，检查完人鱼数量大家今天就可以下班啦！”

小红拍着手，从房间的那一头开始检查了，“500号，501号，503号……”

狗蛋扶着突然有千斤重的额头，在脑子的各个角落搜寻着小白为什么不在的理由。

这时，狗胆捕捉到了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只见小白和个脏兮兮的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了池中。

小白浑身粘着泥点，银发上插满了枯叶，鱼尾上还挂了一个矿泉水瓶……

当事鱼毫不知情，还在水里朝狗蛋吐着泡泡。

狗蛋一把把小白捞出水面，拿着海绵在疯狂在他全身上下搓着，三两下摘掉了银发上的落叶，“md，你就差怼着我们饲养员的脸说你逃出去了……”

“521号……”

听到小红的声音，狗蛋立刻踢飞了挂在小白尾巴上的矿泉水瓶，转身立正站好。

小红看着朝墙角飞去的矿泉水瓶，“呃……刚才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狗蛋笃定道：“没有。”

“阿啾——”

狗蛋和小红纷纷朝小白看去。

这是狗蛋第一次听人鱼打喷嚏，他万万没想到这中巨大生物的喷嚏声竟然这么可爱，就像是空中泡泡被戳破的声音。

小白被盯地扭了扭肩，眼神四处飘着，惶恐地沉入了水底。

小红按着笔，看着小白消失的水面，“它感冒了?不应该啊……”

“md,人鱼整天在水里游，被海风吹，还会感冒?”

“所以我说不应该啊。第一，咱们这里温度正好。第二，它整天在池子里，怎么会变成人类形态?他们只有变成人类形态时，才会变得和人类一样脆弱。”

狗蛋感到一阵心虚，“是……不是最近的土豆有问题，我发现今天他桶里的土豆颜色有些白。”

“不可能啊，大家吃的都一样。人鱼一般不会感冒发烧啊。它们的感冒发烧和我们不一样，咱们是体温升高，他们是体温降低。过低的体温，这对于泡在水中的人鱼来说很危险。”

小红说到这里时，狗蛋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狗蛋，麻烦你今天加一下班，观察好521号。有什么不懂地方去看人鱼手册。”

“m……嘛，好的。”

狗蛋关上了灯，在一片月光中，坐在池边托着腮和小白对望着。他突然觉得加班也不错，起码身边有一条鱼陪着。

湿漉漉的手蹼攀上了他的脚腕，拽了拽他的裤脚，“狗蛋，我没变成人类形态。”

狗蛋拿起体温枪，滴的一声扣在了小白的头上，“三十四度五。”

他的体温枪被推开了，小白的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我又不傻！”

一条笨鱼在说自己不傻。

狗蛋努力憋着笑，死咬着嘴唇板着脸，“md，你的体温只有三十四度五呢。”

“我……我……”

小白抓着头发支吾了半天，最后嗖的一下潜入了水底。

狗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躺在池边，照着月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真是一条可爱的笨鱼呢……

梦里，他畅游在大海中，有一条小银鱼吐着泡泡紧跟着他。

突然，海水开始结冰。小银鱼推开了他，自己被慢慢地冻在了大海中。

狗蛋喘着粗气猛地醒来，他发现他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人鱼池中，阵阵凉意顺着左手遍布他的全身。

小白和一条死鱼一样浮在水面上，他的左手碰到的正是小白的鱼尾。

“md!?小白?”

狗蛋拍着小白的脸，可是小白的眼睛不但没有张开，还闭得更紧了。

“md，你都快成冻鱼干了，快醒醒！”

小白的眉毛紧蹙，头无力地倒向一边。

狗蛋把小白扶正，连忙去翻找人鱼手册。

“人鱼体温过低时，可把加热毯加热到三十八度到四十度来治疗。”

狗蛋扔开手册，一口气跑到了仓库。

他没费多少力气就在人鱼项圈、记录表、铁通……中找到了不怎么常用的加热毯。

狗蛋抱起加热毯，脚却被电线缠住了，他一头栽向了垃圾箱。

哐！

垃圾桶扣在了他的头上。

他的肉疼，但是心更疼。

加热毯的电线和毯子分了家，可怜兮兮地倒在了地上。

他吸了吸鼻涕，捡起了地上加热毯的电线，皱起了眉毛。

这电线断口的整齐程度不像是他踩断的啊。

一张包装纸散发着怪味从他头上的垃圾桶中掉落。

他接住了那张纸，“人鱼体温失衡冲剂”几个字砸入了他的眼睛。

这是在捕捉野生人鱼时用的药。这种药仅需要几克就能让野生人鱼失温，不再挣扎，是在人鱼捕猎中的新型“麻药”。

这种药怎么会出现在人鱼饲养室里?狗蛋晃了晃袋子，发现小半包药都没了。

他想到了今天略微发白的土豆，连忙翻找起了装土豆的铁桶。

别的桶里都装着人鱼们未吃完的土豆，只有521号桶空空如也，桶壁上粘着白色的小颗粒。

狗蛋倒出了袋子里的粉末，发现白色的细小颗粒竟和桶壁上粘的一模一样。

他把头狠狠地磕在窗户上，眼睛颤抖着睁开了一条缝，窗外的狂风暴雨似在谴责着他，“小白，我才是那条笨鱼呢……”

外面在下雨！外面在下雨！！外面在下雨！！！

狗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边脱衣服边往外跑去。

人的正常体温虽然达不到三十八，但是只要发起烧来，远不止三十八度啊！

他脱得只剩了内衣，张着双臂跑入了雨中，迎着呼呼的北风跑着。

早些时候被矿泉水瓶拍在玻璃上的小鸟此时正缩在墙根下躲着风雨，它歪着头看着几近裸奔的人类，觉得在这种天气出去的生物脑子有问题。

狗蛋不知道跑了多久，额头传来了他小时候生病时熟悉的热量，四肢开始感到了寒冷。

他一口气奔了回去，喘着粗气把小白捞了上来。他把衣服浸满水裹在小白的尾巴上，防止小白变成人类形态。

狗蛋觉得他是真的病了，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力气突然蒸发了。他凭着意志力躺在了小白身边，抱住了冷冰冰的小白。

他滚烫的额头舒服地抵在小白这个冷源上，正当他发愁小白太过巨大自己抱不过来时，他突然被冷源包裹起来。

小白仍神志不清，紧紧闭着眼，却准确无误地把他抱在了怀中，如此之紧，似要把按碎他嵌入身体中。

失温的人鱼寻找热源，就像幼崽寻找母乳一样。干预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烧得晕乎乎的狗蛋也使劲往一片冰冷中钻去，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嗷！”

“嗷！！”

“嗷！！！”

狗蛋感到自己头痛欲裂，耳朵被人鱼凄厉的叫声刺得生疼，他感到湿漉漉的手蹼往自己身上堆着衣服。

他好不容易睁开了千斤重的眼睛，豆大的眼泪哔哩啪啦砸到了他的脸上，“嗷——狗蛋，你不要死……”

他摸了摸人鱼的额头，笑着吐了口气，慢吞吞地穿起了衣服，“md，你好的真快。”

小白突然安静下来了，盯着他胳膊上的伤痕，僵化成了一尊石像。

“哦！这个啊，”狗蛋有些不自在地捂住了胳膊，“我小时候饿得快要昏过去时，不知道被谁咬的。真是奇怪，明明我一般不会留疤的。”

狗蛋刚穿完最后一件衣服，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狗蛋，521号没事了吧?”

小红连包都没放下，拿着体温枪直奔521号水池。

他满意地看着体温枪上的数字，舒了口气，“哇塞！狗蛋，你怎么照料的它呀。它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狗蛋！?”小红捂住了嘴，担忧地看着斜倚着墙，脸颊通红的狗蛋，“天啊，你怎么发烧了！?”

狗蛋白了一眼小白，骂人的话喷薄欲出。

这时，门又被打开了，同事们鱼贯而入。

狗蛋想着昨晚的那包药，强撑着走了过去。

他站在过道中间，看看这个人，看看那个人。

阳光照亮了大家的笑脸，勾勒出一副副好人的样子。

狗蛋嘴角抽搐着，也报之以微笑。

走过人群，狗蛋的嘴角一下子松了下来。他扶着额头，眼睛阴郁地好似在下暴风雨，“md，看我不把你个混蛋揪出来。”

他捏着鼻子把退烧药灌了下去，晃晃悠悠地走向了仓库。

仓库的门半开着，门口堆着倒扣的垃圾桶和五颜六色的包装纸，架子上摆放整齐的人鱼项圈和铁桶混在了一起，分布在架子的各个角落。

一切都保持着昨晚的狼狈模样，虽然狗蛋还烧得晕乎乎的，但是他一眼就察觉到了混乱中的不对劲。

药的包装纸和加热毯消失了。

他感到背后一阵发凉，难道罪魁祸首一直潜伏在他身边?

狗蛋咬着手指，来到了门卫室，他祈祷监控能抓住这罪魁祸首的一丝马脚。

门卫室的门半开着，大家都提着工具箱，进进出出，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狗蛋把沉重的头靠在了油腻的门框上，敲了敲门。

李鹤抹着汗从一堆电线中抬起了头，“狗蛋，你稍等一下。人鱼饲养室的全部监控从昨天晚上起就失灵了，我们抢修到现在都没修好。”

他笑了笑，偷偷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没事，看你们手忙脚乱的，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李鹤的嘴倏地张大了，“狗蛋，快进来！！！”

好在狗蛋已经清醒了几分，听到警告的同时，身体往门内躲去。

砰！

外面烟尘四起，刚才狗蛋站的地方被一堆木头占领了。

绳子断口处整整齐齐，看得狗蛋竖起了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