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和糖,天人都收进袖子里了,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吃。殷三柳并不气馁,天人既吃人间食物,那重味些的未尝不可。她和胆子小不敢靠近、生怕打扰到天人的徒士不一样,努力创造与天人谈话的机会。
“你靠我这么近,是为何?“
“天人身边仙息强,靠近些说不定有助于我修习。”殷三柳是实话,她的确这么想。
曲尧仔细思量后道:“不一定有用,哪怕有用也帮不到你多少,你把手伸出来。”
飞光一闪,殷三柳手心上方悬着几圈白金相间的仙力,不断游动,赋予全身若即若离的充盈感,内心惊呼仙法玄妙。
曲尧单指一勾,数道金光流转,结交成奇怪的符样。笔顺清晰,力轻术重,和《宗符镇籍》所载录的无二样,她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殷三柳,道:“你试试。”
殷三柳晓得那是早上陶虞所授符法的其中一种,曲尧不用纸符类的媒介就施法,她亦跃跃欲试,倚仗掌上的仙力,倾其所学,释出符术,是至今最猛劲的一道。
“这么厉害……”殷三柳这一招同样是在打空气,但她清楚,此力灭百妖不成问题。
曲尧扬手收回悬浮在空中的符术,殷独创的稀异字符很是柔顺,又作成一团仙灵,被拢在掌中,移盖上殷三柳的手,二人掌心相叠。殷三柳尚在思考是否该适时躲一躲,佯装一下羞怯,那股仙力已顺着经脉融进她,打了个激灵,低头看自己实打实是坐着,却通体飘飘然。
殷三柳也算坦诚,然不坦诚又如何?抱着这种目的接近自己,从实无妨。天庭一遭下凡,固然没到万事看开、随遇而安的境界,亦已平心坦然处事,不欲多费心思气力应对无关琐事。
曲尧面无表情施展一套又一套仙术,殷三柳则跟着学。两个人坐在高崖般的墙上,面临群山,曲尧不惧,殷三柳也不惧。
一招一式,曲尧把晌午记下的符法通通复演,殷三柳几次张口想深谢天人赐予仙力,皆被身侧人接二连三放出的招式给无声打了回去,她只好蓄力跟上曲尧的节奏。
不知不觉,太阳划过小半天。
歇息一阵,往常这般练度早该喘不过气了,今日竟觉轻松。天人那繁复缭乱的符法,不是高深二字可以浑括,令人不忍眨眼,而她仍是夷水静月影,不笑,不慈和,不似庙里的神像,天塌下来不会也无动于衷吧,殷三柳心里揣度。
仔细看仙力之形,有点眼熟,像什么呢……
想起来了,是妖力。
随长老镇妖时站得远,看不真切,妖气也是一团灵雾般。天人既能览过即习得符法,那为何不也学了妖鬼法?须臾,想起好东西自会有人抢这个道理,明白定是仙力与邪气不合,仙与邪本身便天壤之别,不过……二者之力究竟有什么大差别呢,殷三柳又开始乱琢磨。
她们脚下一道小径,几名徒士窜出来,抬着担架疾跑,担架上躺着的……是殷小礼!
殷小礼身上沾染的恰好是熏人的鬼气,黑气飘弥下是红肿的伤,皮肤多处焮如条状。
殷三柳被雷劈了般,思路堵塞又活络,惶急跳下去。彻底明白二者有什么差别了,邪鬼之气是一股股令人嫌恶的秽气,那味仿佛天生与她相克,瞬间头昏脑闷,一阵心悸,恨不得把昨日的饭给呕出来。
不知何时天人也落地,拦了众徒士,一只手拂在昏厥的殷小礼的额前。
方才殷三柳还揣度天人只有一副无表情的面孔,这会就见到人家眼中的怒意,好突出的异样神色,虽不多,但在一张经常无甚表情的脸上,够精彩了。
殷三柳晕头转向,踉跄后退几步,看见曲尧闻声回头,那张脸上,一直平展的眉毛难得紧锁。她扯动嘴角,勉强笑笑,只觉胸闷气短,周围天旋地转,心内纷乱如麻。
“不知天人是否也和我这般难受……”
殷三柳活生生被鬼气灼倒,自己也不清楚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黄昏里,几只鸟禽飞得自在,在空中划出独属自己的弧线。
其中一只信鸽如受巨大的吸引,俯冲下来,地上的人将其接住。
“这是第几只了?”老人拄拐走来,眯眼看天。
“宗主,”陶虞合袖作礼, “十三只了,平常夜里才敢放,最近……怕是急了。”
宗主声音哑如乌鸦:“不用多管他。”
“殷小礼等人巡逻丘平庄时发现恶鬼欺民,小礼出手镇压反被重伤,好在殷路几人及时抬她归来。殷三柳……首次近鬼气,晕厥了,一直未醒。” 陶虞例行报告。
“也是时候让她近触妖鬼了。”
“曾经的师长如此,我亦如此,如今轮到她们小辈了。格外有天赋习宗术的人却格外对鬼气敏感,不知是福是祸。”
“等年岁一到,自然非祸,经年让她远避,的确不是个办法,好在天人来了。”
“天人已随殷路几人去了丘平庄,天人基本什么也不知,当真不要紧?”陶虞边说边做事,将鸟腿上的纸拆开又烧毁。
“天人神通,自是无事。”
“长议不如短计,长痛不如短痛,宗主,我想请命去北地。”
“时机未到,万事急不得。”殷宗主仰首望天。
陶虞只好应是。
陶虞摸摸乖顺信鸽的脑袋,托举它:“好鸟,飞吧飞吧。”
信鸽扇动翅膀,盘旋而上,在空中毫不犹豫,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