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进来碰到的竟是这样的局面,眼看着门外看戏的人越来越多,偏偏萧听寒又贴心地把侧门打开,生怕后来的人没地方看戏。
马穆犹豫了一下收了气焰,清了下嗓子没接林许鹿的话,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眼尾陷进去一道深深的沟,转而对江雨音说:“江姑娘何必为难我一个老头子,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
江雨音低着眉看了眼四周:“要说为难,马老应该更有话语权,听闻马老前几日便来店里教导过我手下的伙计,小姑娘哭湿了巾帕。”
“今日你我都在,有在场各位做旁证,便把话说明了。从前我是想去雨花巷请一位匠师,那日你也在方寸铺子里。当时各位并不看好我对磨喝乐的革新,无一人应我邀约,还受了冷遇。收到你送来的重阳仙君时我们不计前嫌,将它呈在台面上,还以为你也认同我们做出的革新,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江雨音声音清脆有力,丝毫不在意马穆的打断,顺畅地说完。
马穆本就理亏,江雨音说得有理有据,他若辩驳不认同江雨音的革新是立牌坊,若说认同又拉不下脸面,偏偏因为此事守旧派的手艺人早与他生了嫌隙,那帮老家伙固执刚正,不落井下石都算宽宏,断然不会为他说话。
外面的议论声像乌糟糟的嘲弄,马穆气势短了大半截,油光瓦亮的脑门沁出汗来,眼珠子一转,指着柜台上的重阳仙君说:“这不是我送的。”
江雨音哪能这么轻易地让他揭过去,当即把往柜台边走去,林许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江雨音三两下把它拆了下来:“你说不是我就下了它,还有话马老可要在今日说清,我叫你一声前辈不代表要听你训诫,今日一过,若还有什么辩白不能的,只好去官府说道,免得夜长梦多。”
马穆咬着牙“你”了一声,江雨音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或者现在就去衙门分说清白。”
江雨音身后的萧听寒几人闻言都围了上来,这些人自幼没短过吃穿,个个长得比一般人高壮,特别是大头那颗脑袋配着粗黑的眉毛,瞧着就唬人。
再看马穆身后多半是伙计杂役,听见衙门就已经露怯,只剩马穆的儿子马文骏还支棱着想说什么。马穆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沉声说:“此事就此打住,误会也已经解除,告辞!”
门外的人群盯着他们看,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林许鹿抱着手臂踱了两步:“哎慢走,我送送您,以后别来了。”萧听寒闻言也跟上:“我也送送您。”
两人把人送到铺子门口,门槛也没出去,江雨音开了糖匣子对目送马穆几人离开的看客说:“让大家见笑了,耽搁了时间,吃糖解解闷吧。”
等一盒糖分完见了底,刚刚发生的事口口相传,后来的人也知晓了来龙去脉,江雨音便提早关了铺子,转去李子尧的清雅居。
春字一号换了摆设,林许鹿故地重游,江雨音笑着看他小声问他:“今日还要砸吗?林小少爷。”
林许鹿摸了下鼻尖,面皮晕上一点红,也低头凑到江雨音耳边小声说:“不砸了,要赔钱的。”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要吃什么尽管点,今日我做东。”李子尧踢了踢林许鹿的座椅说。
“酒酿小圆子,菜饭,板栗焖鸡,糖醋排骨。”林许鹿一溜烟念了出来。
边上的小二愣了一下,李子尧解释:“秋酿桂,青玉白……”
江雨音抿了一口热茶,在林许鹿眼里看到同样的笑意。
江雨音吃了不少,回宅子时正好碰见卫施珑身边的丫鬟明珠。
“少爷少夫人。”明珠行了礼,“半月后是老夫人的生辰,夫人让我来通口气儿,到时堂叔一家也会去。”
明珠口中的堂叔就是江雨音与林许鹿成婚后,要林许鹿休妻娶他羊角风的女儿给她冲喜的那位。
林许鹿偷偷向江雨音的脸上看去,怕江雨音生气,却被逮了个正着:“看我做什么,你那死人堂叔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林许鹿勾住江雨音的衣袖,伸到布料里面抓住江雨音的手,讨好地笑了笑:“我那死人堂叔不是没欺负成嘛,真到那时我揍他跟打麻糍似的。”
江雨音心头的郁气被他扫了干净,也跟着笑了:“但愿他别出幺蛾子。”
日子过得有条不紊,拂澜的铺子装潢和《妖志》系列的磨喝乐有裴青、秦墨二人把关,马穆没再来找事,江雨音在她的记事小册子上列出今年余下两月的计划。
年前拂澜的铺子可以开张,妖志的磨喝乐也能够上架,裴青的小陆合瓷行应当比拂澜的尾声开张早些。
江雨音很喜欢这种充实的生活,从前不愿成婚,而现下的夫君在畔,身姿翩翩着实养眼。
江雨音放下手上的笔,撑着下巴看林许鹿,她为林许鹿近日的变化开心。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照着书描画,因为未及冠平日都是用发带束着那头乌黑的发。那发带江雨音没数过究竟有多少款式,反正平日里若是换了衣裳,那发带必然是配套的,不论是颜色还是材质。
林许鹿的肩宽而不厚,身型利落,执笔的手指节如白玉竹,面皮细滑,唇润眼清,端是养尊处优的模样。
江雨音暗想从前算是矫枉过正,避男子若蛇蝎,世间男子消遣貌美女子从来不在意她心中所想,不顾及她日后如何,只要能够得上,便掐下那朵花。
而女子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欣喜,最后多数陷入泥潭。
她愿意做养花人,但她的花似乎开始生根了。
江雨音摇了下头清去杂念,林许鹿算是她意外得来的礼物,她会珍惜,也会做足能让自己独自生活的准备,以后的事没有人能够说得准。
“这是做什么,在偷偷看我吗?”林许鹿转头看向江雨音,发丝飞扬,唇角扬起浅浅的弧,眉目明亮动人。
“不是偷偷,是光明正大。”江雨音伸手摸上林许鹿的脸侧,对上他的眼睛。
按以往的惯例,江雨音会亲吻他,但今日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许鹿眸光轻颤,眼下和耳朵逐渐泛出连绵的粉。
“怎么不亲我。”林许鹿垂下眼帘,移开了视线。
江雨音笑着凑了过去,林许鹿乖顺地接纳他的唇舌,宽大的手搭上江雨音的腰,沉溺在她的气息里。
转眼就是月底,林许鹿和江雨音的礼早早备好,卫施珑白日特意来过一回,大致与江雨音交代了情况。
林进宽的母亲邵宝仪育有三子四女,大哥经商,三弟做官,林进宽行二,不大不小不听话,不受重视。这次去也是走个过场,吃个饭就回。
邵宝仪七十大寿,在映月镇里三个儿子都算的上有出息,寿宴办得声势浩大,宾客芸芸。大儿子林进景继承家业是映月最大的茶商,小儿子林进博是个五品文官,邵宝仪把他当眼珠子疼。
林许鹿和江雨音自然是挤不进主桌,乐得清闲说悄悄话,林许鹿从前不太关心这些事,反正一年里也见不着几回,便挑着知道的说了。
当时分家林进宽分到的东西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失偏颇,赚钱的营生给了林进景,钱财给了林进博。而林进宽分到的林记酒楼只是个空架子,没有如今的名气,是在林进宽和卫施珑下本钱整修经营下才有现在的昌盛。
不过偏心不用理由,因为林进宽不计较这些,与兄弟两家也一直相安无事,不亲不疏。
江雨音点点头,林许鹿每提到一个人就抬头状若无意地扫一眼,再凑到江雨音边上给她提示:“你看那个头上插满大金簪的就是我三姑,泼辣的很,我小时候都离她远远的,指甲染得血红,我怕她拧我。”
“还有那个脸比驴长下巴有颗痦子的,那是我二姑父,他最爱说教,给每个人当爹,做坏事被他逮着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极其难缠,我爹都怕跟他说话。”
江雨音听着他说事忍不住笑,也不觉得无聊,来攀关系的旁人几乎插不进话,都是打过招呼便算了。
对于东一个亲戚西一个朋友这件事,林许鹿和江雨音都不感冒,表面上过得去就行。
林许鹿说得有些渴,主桌那边酒还没喝一半,不能离席,他让丫鬟给自己和江雨音添了茶水,斜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一个十五六的姑娘。
两人特意避开热闹的地,挑了偏桌来坐,这时来的人怕是迟了许久。
江雨音抬眼时那姑娘正好看过来,江雨音对她笑了一下算作招呼。
“嫂嫂果真生得美貌,难怪林哥哥执意要娶你呢。”
这话在桌上说顿时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江雨音不知道她的来路,只好顺着说:“妹妹谬赞。”
林许鹿唇不动,借着给江雨音夹菜压着声音说:“堂叔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