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想要一副人类肉身，最次要一颗人脑将虫母转移。

他想过自己，但他已经到虫化极限，虫母若是对他的躯壳不满意，随时可以催动最后一次虫化。

绿洲堡垒安置区摆放齐齐整整的肉身，如同未收割的香蕉，银瞳在他们身上扫荡。

不，不要他们。

要一个“不死人”，杨玉环那副漂亮又韧性十足的肉身是最合适的。林晚漾还要等十年才醒，让无意识的虫母住进杨玉环的身体十年，不可控。

他在偏袒杨玉环吗？莉莉斯想把恻隐之心从身体里抽出去，让他再想想，不带任何感情地想。被神舍弃的永生之物杨玉环，生来就是为她准备的，和「蝴蝶」一样是工具。是谁把你留下，谁动了神最重要的遗产，让你被误认为叛徒？

杨玉环疯透了，在他优雅骄矜的表面下疯狂代入神明弃子的角色。

他也是基因嵌合体，本应是特区成员，是主神的造物与忠仆。但是主神不在乎他，主神不在乎任何人。

某代特区将他遗弃，爬出坟墓的银发男鬼遇见了其他人类，当他得知主神存在，执行者的身份，他觉得找到了组织。

但组织将他拒之门外，现任特区不需要未接入过蜂群资料库的他。杨玉环在地面反复死去最终适应地面，那一定是个绝望的过程。寻求同类庇护，接纳他的是P区，是大区人类，是向他索取秘密与遗产的安监局。

杨玉环始终认为自己是神的人，要回神的身边，他发现002的存在时嫉妒到发疯。而林秋深把杨玉环刺激得更疯。

疯到尽头他反而安静下来，借助P区打造S区，龟缩在旧秩序的幻梦中。

他恨地面的秩序，恨系统中的002，只想回主神身边。

莉莉斯满足他的幻想，按照他的内心戏扮演一个虐待弃子的神明好让杨玉环肯定自己过去的想法：他就是神的人，该回到神的身边。绝不可以再次被抛弃！

绝望者给自己找的心理安慰已成执念，狗哨吹响，皮包骨头的瘦狗低摇着尾巴为主人的虐爱感到病态的窃喜。

杨玉环是一只不能吃好，不能喂饱的狗，他窥视着主人，无法不朝着主人的偏爱挑衅低吼，在主人看过去时又假装乖巧。阴恻恻的眼睛始终凝望着主人，记恨着任何与主人亲昵的人。

莉莉斯将他弃养两周，杨玉环每天都在惩罚自己祈求原谅。

“刀稜，过来。”刀稜爱穿旗袍，乌黑亮丽的头发盘在脑后，脸上那双凤眼尤为漂亮。莉莉斯身边的蝴蝶率先表达了喜爱，围着刀稜飞不停。

“神女大人……”

“叫我莉莉斯。”刀稜脸上微红，亲近的人才有资格直呼莉莉斯的名字。

“有什么趣事讲给我听吧”，莉莉斯感到无聊，一边听刀稜说着别的一边放空大脑。刀稜说话温柔，童年趣事娓娓道来，莉莉斯听了几日等到安监局对L区三位代理业主的判决公布。

念在三人是学生，涉案金额较小，认罪态度良好，从宽处理。扫把星和鱼破冰拘留三个月，罚款、记过、延期毕业留校观察，蘑菇蛋参与情节轻微被隋济泽无伤保出。

蘑菇蛋代表三人向全体学生检讨，对部分遭受暴力讨债的同学慰问，登门道歉。

“安监局不敢重判”，隋济泽探监，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他们拘人在先，梦弧系统留存审讯记录，罪名没定下来，他们理亏。”

扫把星看见他眼下的青黑，“还有一个月，等我出来为你引见莉莉斯。”

隋济泽摇摇头，“安监局不敢重判还有一个原因，过去的《末世种族法》不能成为审判依据，以《末世法》为宪的法律条文也遭到质疑。新法未能推进，他们托了两个月，如果细究起来他们罪责更大。”

隋济泽原本想利用空缺为三人做无罪辩护，没想到安监局将系统内执行者使用的律例拿过来用。系统里各种世界的律例都完备，找个适用的领主星的律文暂时顶替新法修订期间的空缺。据说是002找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那个人有备而来。

“002似乎偏向P区。”

“……”

他们没再聊下去，系统和地面的话题敏感，不好在安监局里聊。

隋济泽出了拘留所去纳丁酒吧喝米汁解渴，吧台后面的姜今依旧没有待客的作为。隋济泽到合成食品机前翻看全息屏上的特制菜单，莫奈面包和七分熟的旦丁肉排是他最常点的。

“领导，喝多了牙不酸吗？”

林秋深照例来喝加冰可乐，姜今假装看不见他就不会害怕。银沉海天天跟着林秋深喝可乐，领导请客，不喝白不喝，喝多了连豆腐都咬不动。

“你喝别的，”屋里的制冷设备消除外面带进来的暑气，林秋深到冰箱里找冰块。

“对齐颗粒度嘛，”银沉海去食品机前拿两份咖啡布丁，趁机瞅店老板今天画了什么。姜今画得不顺畅，手不自觉抖。

“呦，隋大律师忙完了？”银沉海碰见F区的熟人聊上两句，林秋深从他背后路过去侧面吧台喝可乐。

隋济泽正消化自己看到的场面，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002是个嗜好儿童甜水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八岁。

不是说002只有一位？从本世纪第一次听说他的存在开始算，怎么说也该四十岁才对。随即隋济泽意识到一个问题，人们都知道002，都见过那张工作证上的证件照，都知道他的模样，都默认他在变老。

但每个人都是从第一次了解他，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基数开始算他的年龄，人们对他的年龄没有确切的认知，像被篡改了对他年龄的认知能力。

隋济泽看向自己左手上的手表和全息手环，没有全息手环以前他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认同002就是工作证上的模样——有古怪。

“新手环，花纹不错，男朋友送的？”

“银队长也来L区出差，这位是？”

银沉海叫出口的领导还能是谁，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你不认识？领导，我就说你得做个老点的仿生人，跟自己像的。你瞅瞅人家都认不出来！”

“他眼睛有问题，”林秋深起身续杯。

“是我冒昧了”，隋济泽立刻道歉。教院的人都神神秘秘的，不愧是主神的下属。还是忍不住想，002要真是老头怎么勾引拓荒顾问？顾问不是不努力的人，002老牛吃嫩草难道是用仿生分身……可怜的顾问。

蜜金瞳中的光辉明亮而不刺眼，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不理会哄闹的淡然，直来直去的压迫感。即使是仿生人，002的躯壳也足够精彩。真正的002是稳坐高堂的老者、无底线的上位者、最接近主神的贤者——得是什么模样的人？

只从老迈的F区十家长老们嘴里听过关于他的踪迹，建区之始是002在地面最活跃的时段。F区成形后他就像长辈们口中的志怪故事一样变成传闻。老人都还记得，都还惧怕，他又缥缈不似在人间。

“领导，再喝就醉了，”银沉海转头林秋深去接第三杯，林秋深晕二氧化碳，摄入过多更困了。

隋济泽的眼神无法离开沉迷喝碳酸饮料的“年轻人”，他绝对不是真正的002。

“咚”的一声，林秋深趴吧台上不起。随地大小睡又开始了，夏秋季节的植物就是这样，缺水蔫吧，热了蔫吧，冷了也蔫吧。隋济泽被吓一跳，银沉海安慰他没事：“该午休了，没人控制仿生人就是那样。”

姜今怯生生地提议把林秋深送上楼休息。银沉海把林秋深架上楼，到楼底下等着，客气送走隋济泽。半小时后，林秋深一边戴手套一边从楼梯上下来开车离开。

等人走远了姜今上二楼查看鱼缸，和莉莉斯的判断一样，林秋深戒心重。他没有动鱼缸里的东西，而是将鱼缸整体掂量去除缸内水和箱子的重量判断承载虫母的大脑是否在鱼缸里。

鱼缸没有挪动的痕迹，木耳菜的种子掉出鱼缸外。木耳菜的菜籽容易破皮，沾上菜籽的汁液不容易洗掉。姜今对颜色的判断力足够分清种子在半小时前的落点。

“水分被榨干了”，只有一个水渍落点，之后的种子落地之前干的掉渣，好恐怖。

林秋深将烟盒中的菜籽倒出，望着西沉的落日抽一支烟。

莉莉斯取出虫母的动作突然，林秋深发现时沈别山正等待麻醉苏醒。两个箱子里面哪个有虫母？虫母脱离教院和特区掌控，落到莉莉斯手里。林秋深从所有可能发生的方向筛选推测莉莉斯的目的：

帮助「虫子」？他之前跟「虫子」不是一伙的。

控制系统与地面？野心家不适合他。

毁灭梦弧系统？他还做不到。

简简单单地将虫母剥离，让沈别山安享晚年？

如果是以前的李暮里，林秋深更相信最后一个。

莉莉斯比他快，压抑和伪装替换了李暮里的内核成长为具有神性的莉莉斯。也许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抑着汹涌的暗潮，温柔和善解人意是他与人相处的一种手段，而不是他最初始的本色。

说的每一句话都恰如其分，在一个普通年轻人的角色里，对周围的上位者们感恩讨好，嬉笑中一分反抗七分忍，剩下的就是观望，适时出场。

谁注意过他一个人的时候眼纱之下的眼睛在看什么？